終于近了。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在心裡默數着，他單膝跪了下去，把手輕輕放在了棺材邊上，靜靜看着棺材内部——

嘔。

無聲地反胃，姬袅條件反射捂住嘴巴，生理性的刺激打濕了厚厚的睫毛，他“咕噜”一聲，喉嚨擠壓着發出聲來，又被立刻按捺下去。

和他之前想象的一般無二。

能被這個身份的“父親”談笑着說出“巨人觀”的屍體，能好看到哪去？

姬袅屏住呼吸，抽出一隻黑色皮手套，露出那一隻瑩白修長的手，然後身體前傾，哆哆嗦嗦地伸出那隻手想要去碰他一下。

僅僅隻是碰他一下。

他顫抖着聲線，清脆圓潤的嗓音發着抖，自顧自說話：“對不起，我隻是想……”

想什麼呢？

他愈發覺得古怪，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于是隻能簡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隻是想……碰碰你。”

那隻手毫無遮擋地摸到了綿軟發脹的皮膚，下面是僵硬的肢體。

無事發生。

姬袅與他是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肌膚相碰。

沒有難堪猙獰的死相預言，沒有大量的情緒傳遞，沒有痛苦的哀嚎與求救。

什麼都沒有。

姬袅呆呆地看着棺材裡那個已經看不清本來面貌的屍體，渾身沒有力氣，卸力坐在了地上。

他擦了把臉上由熱變冷的水迹，才發現自己沒出息的掉了幾顆淚珠。

達成了目标，一時間姬袅又是開心，又覺得空虛無比。

他最後再看了一眼棺材，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他得想辦法再回去剛剛的卧室。

然後，姬袅轉身——

就撞上了一具堅硬的身體。

靜悄悄的男人紋絲不動，不知道看了多久的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着瞬間僵硬的姬袅，那雙眼睛在黑沉沉的室内竟然像是一塊玻璃，離奇地反射着冷漠的光。

他的眼神兇辣狠毒。

就好似夜半驚醒時看見的豺狼虎豹。

姬袅幾乎被那雙非人的眼睛吓得頭暈目眩，他快速喘了幾口氣，甚至忘記了掙脫，隻能任由面前詭異至極的男人一雙手把他死死扣住。

姬袅隻能聽到他說：“你的手變了。”

他冷峻的眉峰倏然躬起，流露出微不可見的疑惑，喃喃低語：“好香……”

這個男人吐字緩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像是才剛剛牙牙學語的嬰孩，艱難地控制着聲帶吐出具體的詞語。

沒有系統K-013的幫助，姬袅根本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是誰。

他是活人嗎？

以為自己就快死掉，姬袅心驚肉跳，他的睫毛撲簌簌抖動，一身月白色的睡衣在黑暗中分外矚目。

他反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這個看起來危險至極的男人動也沒動，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屠夫在看什麼古怪的肉。

姬袅疑心他下一秒就會暴起把肉砍得稀巴爛。

手裡握着對方的手腕，感受到上面緩慢的脈搏，姬袅狠狠松了一大口氣。

他閉口不談剛剛的問題，隻是強行微笑着，一雙泛着紅的眼睛可憐兮兮地仰頭與那雙森然的目光相對，“剛剛父親給我打了電話，讓我一定要再三确認他的情況，确保他能安安穩穩的下葬，但是……但是……”

“我還是沒有預料到……他死的這麼慘……”

姬袅幾乎要哽咽出聲，大量的壓力下，也算是真情流露。

按照這個身份的設定，他在到達心理療養度假村後第一時間肯定不是來看什麼屍體，看看姬袅到來時正在床上舒舒服服睡覺就知道了。再加上“父親”那通電話，讓姬袅可以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面前這個男人，一雙眼睛無動于衷，整張面容在黑暗當中不太清晰，但湊近了看，那嘴角的弧度紋絲不動，竟像是木偶一樣沒有半分生命力。

——說服他人時，務必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姬袅依稀記得父親這樣說過，可是他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的兩隻眼睛，竟然有種感覺——

他在注視着一口黑洞洞的棺材。

喉嚨緊縮，姬袅呼吸困難，滿嘴的話忽然就說不下去了，他松開了抓住對方的手，正想絞盡腦汁逃跑，就突然發現——

他剛剛用那隻赤裸的手去觸碰了這個惡鬼一樣的人。

可是姬袅沒有看見任何腐敗的東西。

神色驚慌，姬袅下意識扭頭看着半空中的那隻手。那黑洞洞的眼睛在姬袅說話時毫無反應，但此時居然也順着姬袅的眼神看向了那隻手。

那雙眼睛裡的死寂陡然一轉，憑空生出了無數血絲。

姬袅被吓得心髒狠狠一跳，恍惚間竟然覺得那裡面生出的是明晃晃的食欲！

他下意識想往後退，自說完開始那句話後便一直一聲不吭的男人再次用力桎梏住他，任憑姬袅頭皮發麻，狠狠掙動，來回掙紮，也不能把手從那巨鉗中抽出來。

姬袅驚慌失措：“你想幹什麼？”

反倒看着這怪異至極的男人，俯身緊緊盯着姬袅露出來的那隻手，把其中一隻骨肉均勻、肌理細膩的手指，咬在了冰冷的嘴裡。

那一張口腔，簡直如同冰天雪地，冷得血肉都沒有了任何感覺。

姬袅甚至不知道他在說話時為什麼沒有森森的白氣漂浮空中。

這種被尖銳利齒咬住血肉的感覺太過窒息，他的手發着抖，手軟腳軟，一頭冷汗打濕了發根，柔軟的舌尖纏繞着指頭擦過時幾乎讓他聯想到了驚駭的巨蟒。

把他一口、一口吞吃入腹，隻餘下森森白骨裸露在半空之中。

姬袅動也不能動，僵硬地看着高大的男人俯下身離他越靠越近、越來越近，嘴裡咬着他的手指，呼吸相接的時候，月白色的衣領落在男人的眼底，像極了月白色的蝴蝶翅膀。

半晌，姬袅呼吸急促，背後已然被汗水浸透打濕。

“啪——”

燈光忽然一亮。

手指間閃過一絲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