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雖然不同,但語氣中隐藏的疏遠卻是與姬袅的父親一般無二。
再看了一眼屏幕,确認了“父親”二字的姬袅垂下眼簾,“是的,父親。”
他不知道這位“父親”說的地方是哪裡,但K-013既然把他傳送到了這裡,想來應該就是他現在應該所待的正确的地點。
就算不是……
他眨了眨眼睛,其實也不太在乎。
他話音剛落,電話裡的聲音就是一陣冷哼,“父親”冷笑一聲,笑着說:“要你辦的事情給我好好辦好了,這家夥的死可是因為你。我不管你是高興也好,還是傷心……”
談到這兒,年邁的老者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貨色,再次譏笑出聲,“反正在他的葬禮上,你必須得哭!哭得抽抽噎噎,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像是死了親爹媽!”
“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哭,你就去找宴端。”電話裡的“父親”話鋒一轉,“實在不行,就回想一下那小子的死相!這年頭,被水泡得發脹的屍體已經很難見到了,你總能被吓哭吧?”
宴端?
尚且不清楚這是誰,但老人後面的所說的死相卻不顧姬袅的意願死死鑽入了他的腦海。
腳底生寒,如墜冰窖。
死相?
拿着手機的手蓦地一用力,黑手套泛起褶皺。
聽到這裡,姬袅的心仿佛雪地裡的鐵塊,隐隐一寒。
“那個詞怎麼說,巨人觀?宴慈以前那麼單薄一個人,竟然也能被泡得膨脹成那樣……”
咽了一下口水,姬袅擡了擡下巴,腦中順着“父親”的話浮現出那副場景。
泡得雪白發脹的屍體,淡黃色的屍水和青色的漿汁,一戳就能輕而易舉戳爛的腐爛皮肉,他沿着話語清晰地勾勒出屍體的模樣,但死者的頭部卻一片模糊。
大概是因為姬袅還不認識他。
不太适應地蹙起眉頭,姬袅舔了一下幹燥的唇部,自從親耳聽到“死相”二字後,他就有一些焦慮。
沒有管姬袅是否回應,“父親”還在電話裡說話,能看得出這是個極為強硬且說一不二的人,“雖然沒有上戶口,但平時對外也是把他當我兒子養的,你給我記住了,葬禮那天好好叫他弟弟,别把你以前那些五花八門的昵稱帶到正式場合上去,我丢不起那個人。”
“父親”的語氣裡充斥着不滿,似乎對兒子以前的言行感到十分厭惡。
姬袅喉頭上下滾動一番,把毛骨悚然的感覺壓了下去,再次開口時又是那副乖巧順從的模樣。
“我不會讓您丢臉的。”
将手指插入頭發内安撫着自己發麻的頭皮,姬袅語氣說着漂亮話,甜言軟語一籮筐的滾出來,“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對,這次……這次的事情真的吓到我了,父親,我一定會好好吸取教訓,不讓您再為我費心。”
電話裡靜了一瞬,姬袅的心瞬間騰起,難道他想錯了?
“你能明白就好,我隻有你這個兒子,不會害你。”卻聽“父親”聲音平穩了下來,不再是那副譏言諷語的模樣,“宴慈總是叫你哥哥,對外也是我親兒子一般的存在,你必須好好表現。”
“就叫他的屍體一次弟弟吧。這一次,你一定要給我把事情辦好。”
“好——”
姬袅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手機裡傳來挂斷的“嘟——嘟——嘟”聲。他垂下眼簾,手指在屏幕界面摩挲着,指尖劃過上面的日期:7月1日,周五。
然後随手把有些溫度的手機再次扔到了枕頭邊上。
“父親”剛剛的棒子和甜棗都沒有那麼重要,姬袅摩挲着手臂,聽到“死相”時便一瞬間生起的雞皮疙瘩還未消去,隻是靜靜坐在床沿,卻有種置身冰天雪地的僵冷感。
急需熱源,他朝地毯那邊招了招手。
地面上的毛絨小狗等待多時,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便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落到姬袅的懷抱中,“嗷嗚嗷嗚”地叫喚。
掌心下的熱源柔軟熱情,姬袅把耳朵貼在小狗撲通撲通直跳的胸腔上,一直崩得緊緊的身體這才漸漸放松了下來。
小狗舔了一下他的手,又蹭了蹭他的臉,清脆地“汪”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犬類的聲音極具穿透力的緣故,沒等姬袅放松多久,卧室的門就被輕輕敲響了,随之而來的是分外陌生的聲音——
“哥哥?已經是半夜了,還沒有睡着嗎?”
埋在寵物柔軟腹腔裡的姬袅略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背脊一僵。
聯想到這裡是恐怖片,本就不願意動彈的他看了一眼懷裡的小狗,抱着它縮進了被窩裡面,裝作熟睡的模樣。
還沒來得及整理K-013留下的關于本世界的資料,姬袅給被子留了一條通空氣的小縫,摸了摸在懷裡動來動去的小狗,手指在細軟的毛發間輕輕滑動。
夜半三更,都這麼晚了,又會是誰來找他?
門外的人一直沒有等到回答,垂下眼簾看着門縫裡的一片黑暗。
上好檀木制成的門在夜間越發冰涼,甚至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水珠。來者毫不在意地掠去指尖那一點水珠,而後将耳朵輕輕貼在門上,好一會兒,什麼也聽不見的他終于放棄。
遲遲沒有動靜,就好像門外這人隻問了一句就離開了。
被窩裡什麼也看不清,姬袅貼在小狗耳邊“噓”了聲,又拍了拍它的頭,這才重新掀開厚重柔軟的被子,探出頭來吸了好大一口新鮮的空氣,低下頭小聲問小狗:“走了?”
不能理解主人表現的小狗歪着頭看着他。
緩緩呼出一口氣,姬袅卸下力道朝後一躺,陷落進軟到極緻的床墊裡。
沒有開門殺就好。
隻知道補位協議,但什麼記憶都沒有,還沒有完全閱讀本世界詳情的姬袅抱着軟乎乎的小狗“唉”了一聲,有些苦惱。
沒有了這些“熟悉的陌生人”,終于好好靜下來。
看着盈盈月色,姬袅的手指猛地一僵。
等一下,剛剛那個聲音叫他什麼?
——“我隻有你這個兒子”。
——“宴慈總是叫你哥哥”。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