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夷拖着一身疲憊的身子往公交站走去,她還得輾轉坐半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新隆公寓。
宋明夷揉着發酸的手腕往公交站走。手機在包裡震動,是護士長發來的排班表,她掃了眼密密麻麻的夜班标記,歎了口氣。
生活不易。
“沙拉……”梧桐葉被風卷着擦過她的褲腳,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轉過街角時,便利店暖黃的燈光突然被一道人影截斷,宋明夷本能地側身避讓,卻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間僵住了。
褪色的駝色大衣裹着單薄的身子,齊耳的短發染成栗色,發根卻已冒出灰白,她戴着名貴的寶石耳環、寶石項鍊,看着已經快五十歲了,眼角眉梢的皺紋都透出歲月的痕迹,但卻難以掩飾身上貴夫人的氣質。
她看着宋明夷,似乎是有話要說。
“明夷?” 她往前邁了半步,又猛地頓住,“真的是你......”
宋明夷後退時撞到路邊的垃圾桶,金屬碰撞聲驚飛了綠化帶裡的麻雀。
記憶突然翻湧,十二歲那年暴雨傾盆的夜晚,她被母親死死攥着手腕拖向頂樓,雨幕中,瘋狂的尖叫混着雷聲:我們一起死!他都不要我們了!
冰涼的雨水灌進衣領,她望着母親扭曲的臉,第一次意識到那個曾給她紮蝴蝶結的溫柔女人,早已被豪門碾碎成偏執的瘋子。
而此刻,那女人的臉,又與眼前這個貴夫人的面容合二為一。
她看起來一點改變沒有,隻是變得蒼老了一些。
“别過來。” 宋明夷的聲音在發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認錯人了。”
聽到宋明夷的聲音,貴夫人的眼眶瞬間紅透,渾濁的眼淚順着細紋往下淌:“媽媽知道錯了...... 當年是我糊塗,我得了抑郁症,他們不讓我見你,我每天都在吃藥,但是發病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說着,咳嗽了起來,這絕望而又破碎的模樣,像極了宋明夷記憶之中的她。
“明夷,你是我的女兒,媽媽怎麼可能認錯女兒呢?媽媽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自從你離家出走之後,媽媽一直在找你……跟媽媽回家好嗎?不要在外面受苦了。”
貴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聲音顫抖着,凝結着濃濃的哀傷。
宋明夷看着她,視線擦過她的身體,看見了不遠處在街邊停着的豪車。
一個穿着西裝的司機正在豪車旁邊,看着她們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貴夫人。
“……那老頭死了嗎?”
“……嗯。”
“那挺好的,十多年了,也該死了,恭喜你啊,他之前一直折磨你,現在終于死了,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加入豪門的目的也達到了。”
貴夫人解釋道:“明夷,媽媽為了改善你的生活,帶着你改嫁,這幾年也吃了很多苦……但是媽媽現在已經有能力給你很好的生活,你跟媽媽回家好嗎?這幾年媽媽都在找你,媽媽很牽挂你……”
聽到這裡,宋明夷突然笑了,笑聲帶着哭腔:“當初你要拉我跳樓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讓我好好活下去?你想帶我跳樓的時候,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
貴夫人的手僵在半空,她和宋明夷明明隻有幾步之遙的,但兩顆心的距離此時卻感覺如此遙遠。
或許,母女的羁絆,在很多年前,就被她親手斬斷了,在那個下雨的夜晚,在那個她差點帶着女兒跳樓而死的時候。
“我……我……當時你的繼父一直不回家,還在外面找了小三、小四、小五……我得了抑郁症,在發病的時候,就想着一了百了。”
“這也是你自己選擇的不是嗎?我本來是有父親的!但是你覺得他太窮了,不能給你更好的生活,你就帶着我離開了他,轉而投入有錢人的懷抱,盡管那個人,比你大三十歲,滿身老人味,滿臉老人斑。”宋明夷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裡。
貴夫人聽着這番話,不由得低下了頭。
宋明夷冷冷地說,語氣絲毫沒有因為母親眼角的眼淚而柔軟:“在你帶着我改嫁三年後,父親就郁郁而終,是你害死了他。”
“明夷,我……”
“好了,夫人,我要下班了,如果你要看婦産科,就去預約挂号,我隻是個小護士,沒有辦法幫你挂号。”
遠處傳來公交車進站的報站聲,宋明夷轉身走向了公交站,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啜泣,像極了那年小女孩在頂樓的嗚咽哭訴。
她快步走向站台,晚風掀起大衣下擺,卻始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