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秋就是謝琮生辰,謝太傅的病好得差不多,往來門客堆上成山賀禮,山南海北罕見珍寶,數不勝數。
謝琮晚間帶了自己同輩親友,在謝府雅苑開宴席。
酒過三巡,衆人面紅耳赤,正打酒令,蒼浪吃多了酒,自己跑到另一邊憑欄吹風。
叢雲從外院進來,在下邊隔着高台回禀,晚一刻,謝琮親随也快步走上亭台,在謝琮耳邊低語。
“是嗎,撂下東西就走,那成什麼體統,快快請進來。”謝琮紅着臉,扭頭找一圈蒼浪,嚷嚷一句,“十四!”
裴緒在院外就聽到陣陣鼓樂,一進拱門,院裡風情雅緻,設兩處高台,一處留給樂伎,一處蓋亭。
亭台覆竹簾,似是仿農居,一行人在亭中吃酒賞樂,為謝琮祝壽。
親随引人穿水廊上亭台,但裴緒第一眼就看見的,是仰在美人靠的酒蒙子。
對上眼神,裴緒朝他勾了勾嘴角。
侍女卷起竹簾,金線穗子搖擺,謝琮一見人到了,當即讓裴緒來他身邊坐。
“裴大人!”謝琮正高興呢,也沒顧禮數,親自給人添了酒,介紹道,“裴大人,王中尉眼前的紅人呢!”
說完他想了想,宦官沒子嗣,宮裡基本是老帶小的,于是謝琮又改口,奉上一句:“幹兒子,幹兒子!”
可謂給足了裴緒面子。
宴上不少人,見他進來,或明或暗都在打量,嘴邊幾句不成體統的玩笑登時被一句“幹兒子”打了回去。
腦子裡再塞漿糊,玩鬧的心思也隻得作罷,“原來是王中尉的人呐,怪不得,果真是标緻哈哈哈!”
裴緒微微一禮,不緊不慢道:“大人過獎。”
“我還尋思王中尉不過來呢,往昔都是叫許頃走一趟,他來得可早了。”謝琮說。
也不怪謝琮惦記,所謂“壽禮”,本不值得他注意,但奈何王中尉實在會挑。
“小輩祝壽,中尉不便露面,許中使侍候陛下,自然是我來更合适,”裴緒接下酒杯,眉尾處輕輕一挑,“不過中尉心裡惦記着謝公子,壽禮當然都是挑最好的,您保準喜歡。”
倆人離得近,謝琮光顧着看裴緒的眼睛了,前邊說了什麼一概沒聽進去,等人說完,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尴尬往後仰了仰,裝作不經意瞥了眼遠處的蒼浪。
親随就在一旁候着,見謝琮沒接話,低聲提醒道:“主子,壽禮。”
壽禮當然不會放在明面上講,可裴緒說出來了,不管是為了回禀中尉,還是什麼别的原因,既然聽見,這話謝琮就得接。
謝琮一回神,嬉皮笑臉地“噢”了一聲。
裴緒壓低聲音,眼睑提上去,笑道:“梨園。”
“啊?”謝琮心中又驚又喜。
梨園向來都是帝王專屬,其中禮樂雖不是用作祭祀之類,卻也難得一見。
大燕開國至今二百餘載,世族根深蒂固,蒼浪同謝琮府上都是如此,不過蒼氏重武,常居北溟,而謝氏重文,長留玉京。
兩家不論是祖上蔭庇還是官職勳爵,在朝廷中都能拔得頭籌。
不過恪守周禮,宮外教坊的歌舞散樂他們還能多多聽上幾回,至于梨園,謝琮從小到大也隻見得不過兩三次,更别說之前不常來玉京的蒼浪。
如今梨園遣散,人都被送到謝府上,謝琮哪裡還顧得再罵“禮崩樂壞”,别說他,就是謝太傅心裡都高興得緊。
謝琮果然笑得牙不見眼,更是上頭,連連問道:“人呢?”
“主子,”親随提醒道,“長公子準備把人安置在别苑。”
“我剛開始找王中尉要的是教坊呢,沒想到他還能把梨園弟子撥下來,先叫過來,現在就聽!”謝琮一拍手掌,指着台上還沒停的樂伎,“正好讓他們下去,我聽聽有什麼區别。”
謝琮都少見的梨園,别人自然也隻能從傳聞中聽得一二,一時間筵席上更是熱鬧。
也有人多留了個心眼,在一旁小聲勸着:“謝七,這是不是,不合禮數啊?”
“那你說還要怎麼合禮數?”謝琮當即變臉,“把梨園拆了就合禮數?太宗皇帝願樂予天下,與民同樂,魏熙倒好,隻留了個太常寺,把人都攆出來。我看誰還好意思再論禮數!”
助興加上哄謝琮消氣,裴緒免不了也吃上幾杯,臉上頓時燒起來。
謝太傅低調慣了,本意不願張揚,又心疼謝琮白日拜壽辛苦,直打發人過來了。
梨園有自己的樂器,花了一陣擺上,水袖才上台。
裴緒臉上绯紅爬到耳根,在衆人興緻正高時離席。
他沒有走,從侍女手上接過食盤酒壺,穩着步子緩緩走向高亭另一側。
蒼浪雙臂搭在靠背上,背後是潺潺流水,雄奇假山。
從裴緒進來到現在,蒼浪的眼神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隻是眼神看得人背後發涼。
“中秋剛過,賞月有點晚了。”裴緒坐在他不遠處,端出來兩盞空杯,一并斟上,“是有話要說?”
不知什麼原因,裴緒今日語氣格外輕巧。兩人之間,看上去也不再是數月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
“是想聽你說說話罷了。”蒼浪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