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雲翳将軍也會到此禮佛。”裴緒看了他一眼,擡手把傘撐到蒼浪頭上。
“慧法大師閉關多年,這裡才冷清。我倒是有點門路,能過來找慧法求上一簽。”
兩人邊說邊往下走。
崇義寺建在城西唯一一處高地,數百級長階陡峭,若能撥開竹林,遠處帝宮也能看得清楚。
竹林中幾個僧人身披蓑衣,正在挖青嫩竹筍。
裴緒掃了一眼,不緊不慢的跟蒼浪繼續客套。
“聽聞北溟風俗信仰與玉京相差甚遠。”
“求簽而已,哪兒都能求。”蒼浪的目光又挪到了他脖頸之間,許是進宮早,裴緒的頸間幾乎見不到喉結。“佛前,不如說點實話吧。你聲音跟以前也差不了多少,怎麼改成這個名字了。”
“将軍别是拿我打趣兒?”
認了便會生出許多麻煩,裴緒當然不認。
蒼浪背過手摩挲指尖,打算換個主意,“你是有點西山口音,佛教本是從西山傳來的吧,金剛經有雲,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既然更懂佛法,如何過來求财?”
“活着才是重中之重,何必餓着肚子讓自己難受呢。求下一世,多少有些缥缈了。”裴緒說,“倒是将軍,生死見慣,一切也都有了,還想求點什麼?”
“這不正在找麼,總想問問當年舊友如今何在。”
“慚愧,我生的是便宜長相,”裴緒說,“将軍的舊友,如何也得是謝公子那般天人之姿。”
蒼浪透過雨聲,聽他的呼吸。
别裝大尾巴狼了,蒼浪心想。
“不必妄自菲薄,你模樣長得出挑,尤其是這雙眼睛。”
往常受人打量,裴緒一向不在意,但蒼浪的眼神似是要直接把人剝開。
與多年前别無二緻。
他慢了一步,半個肩膀撤出傘外。
“能靠着皮囊跟将軍攀關系,是我幸運。”
言語間不急不緩,但落到蒼浪耳朵裡卻特别癢——裴緒不該是這個态度。
裴緒既不想認,就該裝的真一點,内宦見着自己時什麼德行他當然知道。
南風吹斜雨絲,兩人忽而站定,清氣盈袖。
叢雲獵風從身後快步跟上來,不遠處的馬車似乎已等待多時。
“佛家講究一個緣分,往後就有勞裴大人關照了。”
蒼浪笑着,臨走時,不知是有意無意,手掌蹭過裴緒腰間。
裴緒被突然的溫熱吓得一激靈,臉上終于出現了愠色。
“交情沒那麼深,何來關照。不若你也挨上一刀,來内廷做天子家奴?”
蒼浪頭也不回,“我能舍得,京中的姐兒們可舍不得。”
說完就跑,裴緒望着馬車逐漸遠去,指節都被攥得發白。
那裡有什麼,他們倆都最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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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幾步的小院被裴緒打理的井井有條,一坐上就咯吱咯吱的搖椅也被他重新換了木闆。
内侍省翻修沒有停,趁着謝太傅大病,王中尉讓人抓緊時間處理完。
裴緒原以為自己會跟在王中尉身邊,沒成想是真來做苦力,抹灰又搬磚,俨然跟最近一批進掖庭的沒區别。
他還要自己掏房租出來住。
躺在搖椅上晃晃悠悠,裴緒随手摘了片藤蔓葉子,蓋在眼睛上。
他甚至開始幻想,這種日子是不是就是退休了?
自己老了之後就是這副光景嗎?
其實那還不錯。
宮中内宦無兒無女,大多數的結局都是被人卷上草席,随便拉到亂葬崗扔了。
一牆之隔,火光沖天。
坊間熱鬧不絕,賣藝的還在拼命吆喝,叫好聲讓裴緒這個常年生活在山裡的人也接觸到了真正的“煙火氣”。
夜裡他也沒有閑着,張給事的案子沒結,多番打聽,卻始終找不到師兄的蹤迹。
他心中疑慮太多了。
人人都懷疑此案由魏熙買兇殺人,可若當真如此,許中使為什麼又能笃定他不會再殺呢?
“好!再來一個!”
不遠處,銅錢落地,看客打賞。
交融在一片嘈雜聲中的,是另一頭有力道有節奏的敲門。
“笃笃——笃——笃笃”
裴緒連忙起身,木門之後,林玉衡手中還捧着一包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