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怔怔看着在此屋中尋不見藥的夜燭，外袍也未披，匆匆套了鞋履，去了院外。

他步程極快，取了一盒的小藥罐回來，身上帶着從庭院中沾上的涼氣，又在屋中踱了幾步方才過來。

汝陽想去看他在擺弄什麼，卻被提着藥的夜燭按回了床榻上，“别動。”

汝陽看着藥瓶覺得熟悉，待用餘光瞟去，确實一怔，這個藥盒，是她在宮裡時一直有在殿裡存着的，向來是夜燭打理，他記得裡頭每一種藥，亦清楚她因貪玩每新添的一道小傷，甚至每一道小傷新添時，都是與他一同度過，而夜燭自己往往會受更重。

夜燭溫熱的指尖，點上汝陽衣襟，稍稍撥開一寸，在淤青處抹上化開的藥膏。

汝陽忽然吸了吸鼻子，在夜燭收好藥瓶那刻，在他胸膛上錘了一拳。

長在深宮，汝陽鮮少有落淚時候，即便有，也大多是特意所為。

可今日，汝陽眼眸含淚，錘了一拳後，仿佛開了哪裡的關闩，愈發泣不成聲。

也愈發對夜燭拳腳相加。

夜燭首先将藥瓶放好，這幾日汝陽還要用着，不能打碎了，而後任由汝陽出氣。

“怎麼了。”夜燭見小公主終有力竭趨勢，坐在床邊，半摟住她。

汝陽雙目紅透，這一刻才把國破的委屈、茫然、憎恨發洩出來，她推着夜燭，然而愈推愈緊，她幾乎不顧公主威儀，如何能将夜燭撼動便如何來，到了最後，連指甲都是軟的，她方才轉為低泣。

汝陽：“定是你先前對我不好得很，我才會受傷，你是個大惡霸！”

夜燭有一瞬沉默，他總覺得這是未曾失憶的汝陽對他控訴。

“是我的錯。”夜燭悶聲道，“我會彌補，我會讓你和從前一樣，我不會虧待你的。”

從前一樣？汝陽心中冷嘲，如何能夠和從前一樣，把王位讓給她，還是把帝位空出來彌補。

汝陽撇過頭去，意思再清楚不過。

偏偏夜燭又貼上來，胸膛靠在她耳上，汝陽想，若是自己方才沒有将匕首脫手，此刻夜燭必可亡命她手。

夜燭特有的沉悶聲音透過胸腔傳入汝陽二中，“過去我為了别的，做了對你不好的事，我現在已經将别的事兩清，從今日起，我是你的，為你驅策，隻希望你能原諒我做過的錯事。”

夜燭承諾着，雖說是希望，但是他心底最清楚不過是半分希望也無，更何況汝陽現在失了憶。

“真的嗎？”小公主終于擡頭，眼瞳透過淚花有幾分亮晶晶的味道。

夜燭第一時間點頭，卻見汝陽惡劣笑着，“既然如此，你是楚王，我隻能做楚王妃，我想讓你做帝王，篡位，讓我去做天下之母。”

“不然，這算什麼彌補。”汝陽指尖戳着夜燭胸膛，将兩人戳開了些距離。

開始，汝陽還是惡劣笑着的，可是片刻後，汝陽驚異地看着沉思的夜燭，他竟當真在思考此事。

夜燭看着汝陽眼中野心勃勃，是令男子恐懼的野心，他向來清楚此事，隻是過往，藏在深宮的小公主隻會在提起黃煥時露出這樣一雙眼眸，現在她落在了其他事上，讓夜燭，控制不住去答應。

況且，這樣一雙生機勃勃的眼眸，比前幾日緊阖的眼眸不知好看到哪裡去。

汝陽最後決定還是當夜燭在哄她，雖然，夜燭在給她蓋上被子的那刻，她還是恍惚的。

她想，如若夜燭真陪她願意再反一回，自己其實想做的不是皇後，而是女帝王。

李氏江山，怎能落在他人手中，自己是名正言順的皇室血脈，倒是可以給夜燭封個嫔位，他經曆不光彩，唯有黃煥能做她的皇夫。

汝陽夢了一夜，一夜緊閉唇齒，生怕夢話漏了點什麼。

次日晨醒，桃枝告訴汝陽，夜燭已經前去上朝了。

汝陽隻知自己昏迷，卻不知日子過了多久，她不想通過桃枝知道，因為她想到了一個極好的詢問人，會護着她的人。

“我要出門。”汝陽吩咐道。

桃枝勸了幾回，汝陽如今身子還沒大好，出門會惹夜燭憂心，但汝陽做好的決定哪有他人置喙的道理。

汝陽高高興興取了鬥笠乘車出門。

桃枝在旁念叨，汝陽卻好心情的逛了東西市，最後狀似無意地向相府所在門坊逛去。

與此同時，一道人馬從宮中出來。

*

汝陽在相府附近逛了幾遭，才忽然意識到另一個問題，黃父如今還是丞相嗎？

汝陽怔忡在原地，黃煥與她來往密切，丞相必然也是向着李氏皇族，若是黃伯父拒不稱臣，那他們的下場……

“殿下？”一道男聲從汝陽身後響起。

桃枝不知被用了什麼法子支走，汝陽一回頭，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黃煥。

黃煥峨冠博帶，一身穿着比夜燭這個楚王還要考究不少。

汝陽心中有一刻複雜，低聲念道，“黃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