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餘倒也不是失去理智空口白牙地給人抹黑,實在是路濟偉這些所謂的兄弟大多都是扒着路家吸血的螞蝗,路餘早就對他們“聞名已久”。
工地上幹體力活的漢子,十有八九都離不得煙酒,有的心頭有數,在這上頭還算克制,有的則是煙瘾、酒瘾早就深入骨子裡了。
天天呼朋喚友一喝就是一整夜,還有些不檢點的拿錢去做女票資,工錢發下來沒幾日就被揮霍一空。孩子要上學,老娘要看病,交錢的時候曉得悔了,又哭爹喊娘地找路濟偉借。
而路濟偉這人好面子,被人吹捧幾句,叫幾聲大哥,便端着大哥的架子,任由這些人予取予求。
這些人裡信譽好的,借了錢救急等到經濟不那麼困難就來把錢還上,也有混不吝的忘了還錢,看路濟偉也沒追究,就幹脆不還了,說隻當那些錢是大哥救濟兄弟的。
方才幫着路濟偉說話的那幾個人各個都是混迹社會多年的老江湖,哪裡聽不出來路餘話裡有話?
臉皮薄些的自知理虧,低着頭默不作聲,也有軟飯硬吃的當場便惱羞成怒拍案而起:“我跟着你爸幹活的時候你毛都沒長齊呢,現在嫌棄我們占了你家的便宜了?”
工地上混的,大多數文化水平較低,什麼渾話都罵得出口。路餘聽了一耳朵污言穢語,早就習慣了某些人的沒臉沒皮,隻是淡淡地說着:“到底有沒有,大家心裡清楚,用不着我多說。”
在不懂事的年紀,路餘也曾把父親視為偶像。
父親廣結良緣在哪兒都能混得開,随手就能招來一大堆兄弟來家裡吃飯,他總是威風凜凜地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的兄弟劃拳喝酒,像個武林盟主那樣受人尊敬無人不從。
但凡席上有誰向他求助,他從來不會推脫,都是豪爽大氣地讓母親拿錢出來,還會撂下一句“要是不夠用再來拿!”接着他便會收獲兄弟們的感恩戴德,發誓這輩子都跟着大哥混。
路餘曾經以為,父親這樣的,就是最具英雄氣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直到長到十多歲,路餘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每次飯局散了之後,都是母親打掃這杯盤狼藉的局面,每次把錢借出去導緻家裡經濟緊張都是奶奶想方設法地節衣縮食把生活維持下去。
整個鳴溪鎮誰人不知路濟偉是出手闊綽的大善人,但誰又知道就是這位大善人對自己的家人最為薄待。
聽到路餘毫不留情地點破了事實,有個梳着中分的男人眉頭一挑,陰陽怪氣地說道:“我說大哥,您要是不願意幫兄弟們就直說嘛,何必跟孩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咱們跟前做戲呢!”
他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把油膩膩的頭發抹得锃亮,不安分的眼珠滴溜溜地在路餘身上打轉。
“小餘現在也是大明星了,賺得盆滿缽滿,嘿嘿,總不能發達了就忘了咱們這些窮親戚了吧!不意思意思?”說着還伸出被煙熏黃了的食指拇指搓了搓。
其他人生怕火燒不起來,一個個大聲附和:“是啊,大哥的大兒子那麼出息,多幫幫我們難道不應該?”
跟了十幾、二十年的兄弟話都說到這份兒上,路濟偉現在是被架在了火上烤,他酒氣上頭,一張國字臉漲得通紅對路餘說道:“翅膀硬了管起你老子的事來了,趕緊跟你叔叔伯伯道歉!”
“如果我說不呢,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路餘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一掃過這些人的貪婪的嘴臉,他眼神中的輕蔑就像是對着家中偶然發現的蟑螂。
“你!”路濟偉高高揚起的巴掌到底還是沒有落下,他深知如今的兒子早就不是從前那個任他拿捏的少年了。
在緊要關頭,要是路濟偉不做些什麼在兄弟面前就坐實了當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名聲,他轉頭沖着蘇曉萍吼道:“趕緊拿錢出來,兄弟們急着用。”
蘇曉萍不敢反駁,小心翼翼地數了兩千塊遞到他手裡,猶豫再三又添了五張進去。
手裡捏着薄薄的一沓鈔票,路濟偉粗黑的眉頭深深皺起,責備地看了妻子一眼:“這麼點錢能做什麼?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你别這麼小家子氣行不行。”
蘇曉萍垂着頭,低眉順眼地說道:“我哪裡敢啊,前幾天也借了五千出去,家裡就剩這些了,連過幾天的飯錢都沒着落……”
方才聽得雲裡霧裡的路歲歲一聽到“飯”立馬就清醒了,她驚訝地張大嘴巴都快要能吞掉一個雞蛋:“啊?我們家吃不起飯要出去讨飯了呀!媽媽為什麼還要把錢給别人?”
童言稚語往往是最紮心的,路餘“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揉了揉路歲歲毛茸茸的小腦袋,幸災樂禍地說道。
“因為你爸爸是個大好人呀,飯都吃不起了還要借錢給别人。所以哥哥才要趕緊帶你走,不然我們兩個也得跟着去街上要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