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了但沒完全死

又一年末，雀淺山谷放眼望去皆是銀裝素裹，糕團般的積雪壓着枝頭朵朵熒黃的小花苞，恰逢臘梅盛放時節，山谷四處迎風飄着陣陣寒香。

唯有一人見不到雪落谷的景象，也聞不見苦寒梅花的香味。

許奉雪死了，死了三年。

他寂靜地躺在溫暖屋子中一副沒有撤去頂蓋的棺椁中。入棺時身着的那件寬大不合身鵝黃色校服，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曾經盡數斷裂粉碎的扭曲四肢，僅剩一顆頭被擺了整。

從瀑布頂端石階上摔下來，活生生地摔死的，而推他下來的不是别人正是雀淺山谷的不落谷主。

要說這二人是什麼關系，當然是師徒關系。偏偏許奉雪這三個字卻又是山谷中任何弟子都不允許在不落谷主面前提及的禁字。

公西乾忍不住往裡瞧了一眼棺椁，朝屋裡的鵝黃校服男子道了一聲，“走吧。讓師尊知道我們來過，肯定會不高興的。”

鵝黃校服的青年轉頭看向公西乾，言語憤慨，“世人皆說師尊光明磊落，是弑魔徒證道。既然師尊下得去狠手，又為何害怕别人提及此事，把師弟屍首藏在暗格密室。若是修魔為何會摔死，我還是不信師弟修魔！”

公西乾斥他，“微生瑾夠了。那日黑焰滔天翻湧、魔氣萬裡遮雲行空，山石震動懸浮直沖雲霄，瀑布逆流而上的景象。谷中那麼多弟子受波及枉死，你也是親眼所見，難道能有假？”

黑氣覆蓋整座雀淺山谷，靈力高些的弟子們四處竄逃，遍布緊張恐懼，更多入門弟子動彈不得，原地被玄黑焰火燒成灰燼。

全然不知道站在瀑布頂端的許奉雪和不落谷主争執不休，具體說的哪些話。

忽然間魔焰墨雲散去，一縷鵝黃如同一隻黃鹂翠鳥被弓箭射中，極速下落随着砰嗵劇烈聲響摔下來。

哪怕沒有上前查看，也能幻想出來肢體碎裂、滿身傷痕、鮮血淋漓，死狀凄慘無比。

身為不落的大弟子和二弟子，公西乾和微生瑾就站在瀑布下，兩人不僅僅見到魔氣湧動，更親眼見證了小師弟許奉雪從高處掉下來，慘死于師尊之手。

宗門百家聽聞後，設下宴席邀請不落谷主，欲要慶賀傳頌不落谷主此舉，弑魔徒證天道，實乃吾輩之楷模。

未料到不落谷主雖然到場，在各大門派掌門長老追問打算編纂史記面前，根本不願意多提此事細節。

一張淡淡的笑臉，矢口否認傳言，“雀淺山谷從未收過魔徒，諸位休要肆意妄言。再有辱山谷名諱的話語傳出，休怪不落不念舊情道義上門追究一二。”

雀淺山谷弟子明知确有其事，但凡是讨論許奉雪名字被不落谷主聽見，便會被罰去書閣罰抄“雀淺山谷從未收過魔徒”這句話，直至忘卻許奉雪這一号人物為止，才準離開書閣。

走出暗室複原暗格前，微生瑾再次望去棺椁，略有不舍的把暗格擺回原位。

福利院裡的孩子一個接一個被新家庭領走，隻剩下幾個特殊的孩子無人問津，其中一個就是年幼時出了意外導緻四肢肌肉萎縮，無法自理的許奉雪。

他被遺棄在了福利院門口，十五歲仍然無人收養。

因為身體缺陷和父母的遺棄，緻使他少言寡語，别的孩子更加不樂意理睬他，就連收留他的院長都難以開解他的心結。

“我想曬曬太陽。”

“那好吧，我等會過去接你。”

許奉雪推動着自己的輪椅，利用簡短的言語支走了院長，獨自留在福利院的天台上曬太陽。擡頭看着寒冷冬日飄雪的天空，努力伸手想緊緊自己身上的棉襖，卻根本觸碰不到。

他這樣苟延殘喘的活着，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死了吧，一了百了，挺好的。

努力好幾分鐘，勉強推動輪椅把手上簡易的移動裝置，徑直讓輪椅沖出九層之高的天台。

【系統提示：檢測到您的四肢無力，啟動修複程序，修複完成。但由于您對待生命不積極，暫時扣除右手使用權。接下來請宿主到新世界，體驗美好生活。】

一道極度機械化且播音腔的聲音，傳入許奉雪耳朵中。

隻有右手不能動？

新的生活？

微微動了動四肢，左手左腿右腿酥酥麻麻似乎都有知覺，他緩緩睜開眼坐了起來，低頭看着身上穿着的鵝黃色古風輕衫。

心髒怦怦跳着，終于确定自己真的活着。

不，或許他已經死了，這裡不是原來的福利院了。

環視四周牆上，挂着幾副精緻山水墨畫，用着不太習慣出現力量的左手摸到一側，硬硬涼涼木料打磨得光滑平整沒有木刺，整體長方形能躺下人，和電視上播的棺椁很像。

看來在這裡，他也死過一次了。

邁出一隻腳嘗試着觸碰到地面，扶着棺椁踩在地面走了兩步，原來這就是正常人走路的感覺嗎，好奇妙。

這個房間沒有出去的門，隻有一個格格不入的書架，從前他四肢萎縮做什麼都不方便，可是眼睛還是能看見，古裝劇裡的密室大概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