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初夏的雨就是這麼猛烈灑脫,嘩啦啦下了一夜,李子槿也枯坐了一夜,次日清晨,雨仍未停。
遠處傳來雞鳴聲,李子槿從床上站起來,呆滞地走到房的另一角,執起劍,出門,走到竹庭中間,大雨潑向他,他渾然不知,隻覺得有點冷,淋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是要晨練舞劍,便擺開身式,揮了一劍。
雨嘩啦啦灑在劍上,然後分股分流連成多條絲線落下地來,像無休無止哭泣的女子。
李子槿懊惱,又見竹庭中的竹子早就在先前被自己砍個精光,剩下幾個平着土長的竹樁,大大地張着口,像誰在訴說着悲涼。
他再一揮,再揮,劍揮得越來越順,勁用得越來越大,他奮力舞劍,好似在跟誰搏鬥,想把對方斬盡殺絕。
雨越下越大,他舞得越來越兇。
終于他體力不支,身體搖晃了兩下,轉手劍尖朝下,支在地上,他也單膝跪了下去,喘着氣,初夏清晨的雨,稍帶着一股寒氣,麻溜地順着他的衣領,滑進他已大汗淋淋的身體,他臉上又是淚又是汗又是雨水,順着臉頰滑進嘴裡,鹹鹹的,嘗不出這是汗還是淚。
他兩眼通紅,眼光暗淡,毫無生氣,然後慢慢閉上雙眼,頭朝下,倒了下去。
等他被早起的李深發現時,已被淋了一個多時辰,發燒頓起,胡言亂話,人事不知。
整個府上忙得雞飛狗跳,大夫請了一位又一位,進進出出全是人,因着公子小時候生病吃藥常來常往,李父李母覺得那種擔心受怕的日子又回來了,驚恐萬分,即便大夫說隻是普通傷寒喝了藥休養幾日便可全愈,但他們還是不停地送走一位再請一位,沒完沒了直到三更半夜。
重點是藥怎麼也灌不進去,勺喂,碗灌都不能,隻要李子槿嘴唇挨到藥湯,立馬直吐,不得不重新更衣換洗被褥,再喂,還是吐,他暈暈惡惡倒在床上,閉着眼,嘴裡胡亂嚼着詞,就是不喝藥,藥喂不下去,燒就退不了,李父李母李子檀就得在旁邊火急火燎地擔心。
眼看三更半夜,夜深露重,父母都精疲力盡,蒼老不少,李子檀看了看病榻上的哥哥,又看了看病榻前哀聲歎氣的父親與哭哭啼啼的母親,心一橫,勸說他們回去休息說是明天一個還要回衙門工作,另一個還要來病榻前照顧,今晚她來守夜伺候,李父李母确實也精力不支,拉扯了一番,被婢女仆從扶出去了。
等父母走了,她又打發所有下人回去休息隻留近侍李深在外面走廊支個爐熬藥,房裡清靜下來隻剩她與哥哥,雖說她與哥哥總是看不對眼互相鄙夷,但也就是小孩子間小打小鬧,大是大非還是分得清的,她也急,所以她想趁着所有人都走了,自己上前左右開弓扇得她哥哥張嘴哇哇大哭,然後利索地灌下湯藥。
李子檀看了看床旁小桌上的藥湯,定了神,咽了口水,撸起袖子,往前一步走,準備開幹,正當他舉起手準備下劈時聽見她哥含糊不清地蹦出兩個詞:
“銀耳,馄饨……”
什麼?銀耳?馄饨?
怕不是燒空了肚子,想起來要吃飯?李子檀又把耳朵湊過去,靜靜地,仔細地,又聽一遍。
“雲兒,雲兒……”
轟,李子檀聽清了,也聽懂了,鄭雲兒!她猛得拍了大腿,糟了,玩脫了!
那個吻真是厲害非凡呀,她不是沒擔心過她那十年吃齋未沾葷腥的哥哥,一旦破了戒,會不會饑不擇食,走彎了路,但看那日早上哥哥臉紅脖子粗地找她理論,她就認定她哥為人正直心無雜念純潔如常便也就放下心來,哪知,藏得真深,裝得真純呀!
怎麼辦怎麼辦,她哥動了真情,還是個婢女!這麼俗亂了套的戲本子怎麼就下發到她家來了,且不說她哥現在隻是個讀書人尚未考取功名,就與婢女絕無可能,更何況明春她哥要是中了榜,又是高官厚祿衣錦還鄉又是皇家賜婚奉旨成婚,他們倆一個天上,一個泥裡,更沒影了。
李子檀在房裡火急火燎走來走去,急得跺嘴,一面埋怨自己胡打胡鬧,造成這等禍事,一邊在想怎麼才能解決這個麻煩。
她哥又開始在床上哼哼唧唧雲兒雲兒地叫了。
也罷,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子檀下定決心,跑出房門,去拍了管家老陳的門,備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