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卻想不到,不久,竟然還有令自己心跳加速的狀況發生。
約莫二十分鐘之後,司機先生再一次站起身,敲了敲車窗。
“那個……不好意思,再打擾一下。”這次男子的聲音不但低而且有些支支吾吾,尴尬之色更重,甚至古銅色的面孔也憋得泛紅了。
“雖然有點難堪,但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幫個忙啊……我,咳……内急,必須離開一下,但老闆一個人睡着,你看……也不太好對吧,所以能不能勞煩你下來,代為幫忙守一下,最多十分鐘就好,成嗎?”
成嗎?不成,絕對不成,肯定不成!這怎麼能成?下車,脫離隐蔽,與她幾步之遙,周遭空蕩蕩一個擋着的人也沒有?開什麼國際玩笑!
所以快拒絕,拒絕很容易,自己也正不舒服着,再說為什麼一定要下車去守?在車上幫忙看着不就可以了嗎?雖然有點距離,但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憑空冒出來!
沒有所謂的權衡利弊,答案根本隻有一個,不需要猶豫半分,也不需要思考半分。
“……好的,你等等。”然而,秦橙聽到一個聲音這麼響起,來源是自己。
你這是在幹什麼啊——有個聲音在心底如此咆哮,秦老闆一邊聽着,一邊無動于衷地拿起一頂不知道是誰遺落在座位上的帽子,自欺欺人般扣上自己腦袋,然後整了整理衣服,就一步步慢吞吞走下了面包車。
内心情緒再怎麼激蕩,旁人也觸不到,所以司機先生隻有感激,而出于尴尬感他也不好意思多話,隻是稍稍叮囑了幾句,然後就一溜煙跑遠了。
秦橙面無表情地目送他離開,直到消失不見,然後才回過頭來,看了看躺椅上的女子。
女子身邊,小電扇還在嗡嗡地左右搖着頭,于是小風也一陣陣的,一會兒拂過來,一會兒拂過去。
拂過來時自己的發絲會動,拂過去時她的發絲會動。
這是同一股清風,兩人之間,是毫無遮擋的小股清風的距離。
這樣的距離很近嗎……不,很遠,還不夠。
沒什麼可擔心的,那種止疼藥有一定的嗜睡效果,所以大膽些!
于是僵立了約莫一兩分鐘後,秦橙拖着灌了鉛般沉重的腿腳,緩緩地邁出了一步,讓距離又短了一點。
然而,還是遠遠不夠……不夠,需要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直到,近在咫尺。
近在咫尺,然後蹲下,那張镌刻在心中的面容與眼前的面容重疊,細細端詳。
果然,這個距離才對,以往那些遠遠地慌亂地看上幾眼,其實根本是自我安慰自我欺騙罷了,隻有這個距離,才能真正看清楚她。
第四個年頭,久違了,好在這眉眼幾乎沒什麼變化,連隐在右眉腳的那顆淡淡小痣也是一如當初,隻是妝容将眉色描濃了,原本若隐若現的小痣被粗暴鎮壓,不仔細根本瞧不出來,有點委屈巴巴的。
嘴唇也是,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彰顯上位者的氣勢,原本漂亮的唇形被化妝得有點過于削薄,用得也是濃烈的色号,雖說依然唇若丹霞十分誘人,但分明是濃烈的色彩,卻襯托得那五官氣質偏冷,反而沒有往昔的自然感。
至于真正的面色,是看不到了,距離再近也看不到,因為都隐藏在了妝容之下。恐怕隻有眼底淡淡的青,以及眉宇間的一道蹙痕,才能證明那被隐藏的真實氣色恐怕并不怎麼樣。
還有,還有……是真的瘦了,和當年氣色最佳之時相比,起碼掉了十斤,不,十五斤吧……
秦橙認真打量着眼前人,不願意放過每一分細節,這般反反複複也不知沉醉了多久,才倏地一個激靈似想起什麼,又手忙腳亂地掏遍每一個口袋,取出手機急匆匆打開。
取出手機後,她直接調出拍照功能,偷偷摸摸比劃了一下,感覺光線有點不太理想,又急忙調整起各種拍攝數值。
直到調整得自我感覺差不多了,秦橙才又将鏡頭對準了那張沉睡中的姣好面龐,等待對焦完成。
然而鏡頭剛清晰,還來不及按鍵,屏幕中,原本緊閉的那雙眼眸,卻……徐徐睜開了。
并不是那種完全睜開,微阖的雙目中,黑幽幽的瞳仁還帶着迷離和水氣,視線也有一點直愣愣的,然而,卻是直愣愣地映到了這個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
而秦橙沒有擡起視線,她依舊盯着手中的屏幕,一眨不眨,瞬也不瞬,整個人仿若木雕泥塑般,沒表情沒情緒,甚至,沒有呼吸。
就這樣,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然後,躺椅中的女子輕輕歎息了一聲。
“還來……”她歎道,打了個不太明顯的呵欠,又阖上了雙眼。
“滾。”最後的呢喃低語,聽不出情緒:“滾出我的夢……”
這之後,秦橙覺得自己的短時記憶好似出現了什麼問題。她記不得司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面包車上,甚至,記不得最後是怎麼倒在了座椅下面。
身體很疼,腹部很疼,心口很疼,到處都疼,是久違兩個多月的劇烈疼痛,甚至比病情最重時還要更疼。
太疼了,連視覺都模糊了,能隐約看到和聽到的,隻有糯糯驚慌失措的聲音,和許多模糊晃動的人影。
糯糯在叫着姐姐,而其他人則擠在面包車内,圍着自己,商議着是把人擡下車還是直接送醫院。
可是,不能下車……所幸緊要關頭,心底還有個聲音在反複提醒着,不能下車,不能被發現,不能被這樣看到。
意念支撐着理智,五感又漸漸明晰了一點,倒在車内的秦橙一隻手擋住臉,一隻手揮開想搬自己下車的胖老頭,低聲道:“沒事,是老毛病……家裡有特效藥,所以……送我回家就好。”
不能下車,不能被發現,不能被這樣看到,不能……再傷害她。
而最終,秦橙聽到了金導答應自己的聲音。
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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