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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很大,出租車穿行于無數個紅綠燈間,計價器跳了許多次,也不過是從一個繁華區到了另一個繁華區。
到地方下車時,司機大叔忍不住對秦橙說了一句話,他說:“小姑娘你挺好看的,就是臉色太差,不要再廋了,健康最重要啊!”
他卻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話,這姑娘甯願付出任何代價以換取身上健康長肉,而不是什麼都難以吞咽,還動辄腹痛腹瀉,甚至腹積水。
然而這句話是出于善意,所以秦橙并沒有解釋什麼,甚至還感激地笑了一笑。下車之後她果然就去附近便利店買了幾盒糕點和一杯熱咖啡,又到書報亭買了份報紙,然後找了個幹淨的能曬到陽光的花壇,在綠葉花叢邊鋪上報紙從容坐下,再拆開一盒糕點,慢悠悠吃起來。
這麼做的秦橙,就和所有逛街累了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了,仿佛她大老遠特意打車過來,就隻是為了這麼曬曬太陽吃吃喝喝而已。
但每一分錢都精打細算過日子的秦橙當然不可能大老遠來曬太陽,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慢悠悠吃喝,眼睛卻始終瞬也不瞬地盯着某個地方,目光中帶着某種期待。
在她不遠處有一棟高層商務寫字樓,高大的主體建築旁是一棟半獨立的裙樓,玻璃幕牆的三層建築體造型優雅大氣,和周遭的綠化樹木相互呼應着,既保障了私密安全,又有一種朝氣蓬勃的生機感。
除了秦橙,其實附近還有不少年輕人對這棟建築表現出了或多或少的興趣,甚至有一些手持攝像器材的人反複在周遭鬼鬼祟祟徘徊着,卻都被盡職盡責的安保人員阻隔在了建築物外。
他們專注它,是因為裡面的熠熠星光娛樂話題,而秦橙關注它,卻是為了一個人。
是這個人幾乎一手締造出了其中的熠熠星光。
隻用了,區區四年。
然而這樣的人物顯然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到,哪怕秦橙已摸索出了最佳的觀測位置,哪怕她能耐心無比地等待上四五個小時,依舊是一無所獲。當疼痛開始降臨時,她不得不在咽下大把藥物後偷偷叫車返回了家,以避免引發任何不必要的關注和關心。
這樣的小挫折似乎對秦橙沒什麼影響,因為第二天她又去了,甚至去得更早。對那附近的環境她顯然是比較熟悉的,至少知道哪裡有洗手間,哪裡有便利店,哪裡比較隐蔽,哪裡又适合觀察,如果不是身體拖累,恐怕埋伏個一整天都沒什麼問題,堪比最盡職盡責的狗仔記者。
不過運氣這次依舊不在秦橙這邊,即使第二天她去得更早,更耐心更專注,等不到就是等不到,待到夜深回來後,她原本就不好的臉色也變得更糟糕了些。
第三天秦橙沒再去,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她甚至連房門都沒辦法出——大約是連續兩天消耗精力的緣故,當天夜裡她的睡眠很差,一個晚上醒來數次,幾乎每隔半個小時就會醒一次。更糟糕是後半夜開始持續腹痛,疼痛感甚至一度放射到了腰背部,大把嗑止痛藥也無法立即見效,一直折騰到早上天光大亮,才一點點緩和下來。
這麼折騰的後果是接下來秦橙隻得陷入到斷斷續續的昏睡中,幾乎整天都沒下過床,連飯也沒吃,全靠房東大媽好心給的兩個水果填肚子。
即便都搞成這樣了,到第四天時秦橙依舊強撐起身,慢慢收拾好自己後打車來到了老地方。這一次下車之後,她甚至還特意去附近的西點屋,買了兩個小小的草莓蛋糕。
這天仍然風和日麗,秦橙抱着小蛋糕,在花壇邊一直坐到下午,終于在三點多的時候,看到了一輛熟悉的商務車從前面道路緩緩拐過,不緊不慢地停在了那一棟三層建築前面。
大門口的保安立即迎了上去,而秦橙則縮了縮身子,将自己蜷在花草灌木之後更不起眼的地方。
車門打開,下了來一男一女。男人大約三四十來歲的模樣,身材頗高大,外貌也不錯,可稱得上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而女子則相對年輕,一身剪裁典雅的女裝配上精緻漠然的五官,哪怕走在男人身邊,氣勢也半點不減。
兩人下了車後,一邊旁若無人地交談着,一邊不疾不徐往建築物内走去。雖然不知道具體在說些什麼,但看起來氣氛融洽自然,男人時不時會做幾個誇張的肢體動作,每當此時,女人的唇邊便會挂上幾分笑意。
斜對面的花壇陰影裡,秦橙毫不在意地掃了一眼那男人,之後目光就一直死死鎖定在女人身上,她原本暗沉沉的雙眸中此刻卻明亮有神,眸底明顯翻湧着各種複雜的情緒,那些情緒如此濃烈,以至于在她眼角逼出了一絲水氣。
可惜,從下車到進門,滿打滿算也并不需要多少時間,當定定目送那道身影消失之後,秦橙收回視線站起身,接着打開了一個蛋糕盒,捧着它低着頭,輕輕哼唱起了一首輕快的歌。
這是一首下至三歲孩童,上至耄耋老人都會唱的一首歌,旋律很簡單,歌詞更簡單,從始至終就六個字——祝你生日快樂。
秦橙低着頭小聲哼唱了好幾遍,終于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大樓,低聲喃喃道:“二十九歲生日快樂,楚芹意。”
然後她将蛋糕放在花壇上,轉過身,蹒跚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分掉了一個蛋糕,其實還剩下一個。回到住所後,秦橙将這個小蛋糕切分成了三塊,一塊送去了二樓小夫妻那裡,以感謝他們之前借出的熱水,另一塊則送給了房東大媽,以感謝她昨天送來的水果。
“這是我朋友的生日蛋糕,有多的,就帶回來給大家分享一下,福氣越分享越大嘛。”她這麼解釋道。
然而秦橙自己清楚,所謂的感謝隻是個借口,她隻是希望借由這樣的分享,假裝自己真的給對方過了生日一般。
“啊喲,小姑娘就是客氣,謝謝啊。”房東大媽笑眯眯接過蛋糕時,不忘擠眉弄眼問一句:“什麼朋友?男朋友?”
某意義上,房東大媽比小夫妻難纏得多,也八卦得多。平時秦橙都是打太極的,但這天不知怎麼,她突然也想有個人交流幾句,于是猶豫了一下,就如實答道:“不是男朋友,不過……算是前任吧。”
房東大媽聞言笑容一僵,旋即揚起了一個更大的笑,安慰道:“前任?好啊,做得好!你生病那麼久都沒見他來照顧你,可見不是好東西,早該把這種人踹掉了!等以後你身體好了,阿姨幫你介紹更好!放心,阿姨路子廣得很!”
她并不知道秦橙的真實病因,隻曉得小姑娘有慢性病三天兩頭得跑醫院,有時候還會住一段時間院,卻并不知道是絕症,所以才有此一言。
秦橙黯然笑了一笑,交流的欲望突然間又如退潮般蕩然無存,于是寒暄了幾句,便告辭回到了自己房中。
或許自己真是做惡毒小人的料,辜負了别人,傷害了别人,結果有人還幫着自己向着自己,唾罵對方不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