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沒有探到任何靈紋。
缥缈流淌的樂音似夢似幻,何歡兒體會到了久違的安甯靜谧,洶湧的睡意席卷而來,眼皮漸漸如膠似漆。
朦胧中,她又一次回到了李員外家華燈高照的庭園,步辇之中的驚鴻一面,在她眼前揮之不去……越來越近……
“……兒!何歡兒!”
何歡兒聽到自己的名字,身子猛地一抖,睜開了眼睛。
“何歡兒!”
顧子期的呼喚在耳邊清晰響起,她頓感一陣狂喜,擦去嘴角的誕水,一擡頭,差點驚死過去!
一張纏滿麻布的臉近在咫尺!
往上三尺,有一柄鋒芒逼人的利斧,殺氣騰騰,正欲劈上她的腦袋!
久未露面的霓裳公主果然現身了!
何歡兒來不及想,雙手抱頭往地上一滾。她剛剛滾開,霓裳的利斧便帶風劈下,把她坐過的地面砸出了一個坑。
何歡兒團起身子,像球一樣,骨碌骨碌滾出去兩丈有餘,這才抻出四肢,恢複成了人形。
她驚出一身冷汗,摸了下頭,欣慰地說:“還好,頭還在。”
霓裳見一斧劈空,戾聲道:“自不量力的醜婢!你屢次阻攔我與川郎的好事,本公主非殺了你洩憤不可!”
“公主息怒!小女子隻是垂涎美色,對公主的川郎并無半點非分之想。”
“凡是見過川郎的女子,都得死!”霓裳醋意熏天,舉起斧頭又撲向何歡兒。
何歡兒随手抓起兩塊碎石,對着霓裳扔了過去。霓裳飛舞着斧頭,轉眼就将石塊削成了粉末。
“你這醜婢子竟敢對本公主丢石頭!本公主要把你剁成肉片!”
何歡兒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立刻打了一個激靈。于是,她使出了看家本領之一——泥鳅功,腳下忽左忽右,身子扭來扭去。即使如此,也有好幾次險些被斧頭劃到,利刃透出的冰涼殺氣激得她寒毛直豎。
不過,她心中卻并不害怕,甚至有幾分喜悅,因為每到危急時刻,顧子期都會喊一聲“何歡兒!”
他每喊一次她的名字,她都覺得心花怒放,飄然欲飛。鋒刃再迅疾,再銳利,也傷不到她何歡兒分毫。
反之,霓裳的妒火越燒越旺,周身籠罩的黑氣中泛出了火焰般的顔色。
“啊——啊——”
霓裳忍不住開始戾聲尖叫,嘴巴大大張開,猶如在麻布中間撕出了一個洞。
“川郎——你竟然口口聲聲呼喚其他賤人的姓名!我定要将這個醜陋的賤人剝皮吃肉、挫骨揚灰!”
她手中的二尺斧頭變戲法一樣大了三倍不止,看上去能把她枯瘦的身子壓垮。然而,霓裳幹柴一樣細瘦的手臂揮舞着碩大的斧子,居然毫不費力,每搖動一下,都會掀起一陣旋風,卷起一地亂石。
旋風亂石交加之下,何歡兒狼狽地拼死逃命,踉踉跄跄,跟頭不斷,渾身摔得像要散架了。
她心中叫苦不疊:這護陣侍者委實不是凡人當的!不是一身仙骨,真攬不了修真界的活兒!
霓裳手臂一揚,又是一陣狂風,何歡兒被吹得搖搖晃晃,向前一連跌出好幾步,撞在一塊石頭上,隻覺天旋地轉,兩腿一軟便癱坐在地。
何歡兒頭昏腦漲,模模糊糊聽得一句怒吼:“賤婢,看本公主把你劈成兩半!”
她心頭一涼,眼前的模糊陡然變得清晰又遙遠……
小時候玩耍的大大的庭院,宅子後草木蔥茏的山巒,穿梭于門庭的大人的袍靴,馬車後飛一般向後退去的道路,親人仆從的驚呼哀号……
一死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她閉上眼睛,等着幹淨利落的一斧來臨。
等了半晌,卻并沒有斧頭降下,于是,她慢慢掀開了眼皮。
霓裳公主在哭!
麻布包裹的雙眼處,各有一片濡濕,滲出了斑斑血痕。
碩大的斧頭無力地拖拽在地面上,像一個被攻破了城牆的頹敗勇士。
“川郎……你終于肯認我了……”
霓裳的這一聲呼喚前所未有的低回輕柔,情意綿長,極是入心,一掃方才的萬丈殺氣,片刻之間,已判然二人。
何歡兒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不敢浪費這突如其來的逃生之機,蹑手蹑腳往旁邊爬了幾步,而後放開手腳,一口氣跑出去好幾丈遠。
她一邊喘氣,一邊回頭向祭台處觀望。
李秀秀頭倚着皇甫餘,二人睡得正熟。阿顔立于祭台附近的一塊大石上,失神地望着霓裳。華蓋下,十二樂妓又變回了畫中人,一個個靜如處子。
仙音已歇,縷縷幽遠清揚的嘯聲正從華蓋裡飄出來。
霓裳徐徐轉身,揚起纏滿麻布的臉,對着祭台上的華蓋。
“川郎,你依然記得這支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