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屍跪列的道路中央,站着一個風流倜傥的男子,身着長袍,手拿折扇——正是消失多時的皇甫餘。
他低眉垂首,出神地凝視着身前一個雙臂倒綁的男屍。那個男屍跪在地上,仍如半截鐵塔相似,比皇甫餘矮不了多少,可以想見生前之魁梧。
皇甫餘這個人,雖說有些鬼祟,讓人捉摸不透,但何歡兒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有他在,總覺安心不少。
“侯爺,看你滿面懷舊之情,莫非是遇到故人了?”
“姑娘真是明察秋毫,一眼便洞穿了在下心思。”
何歡兒一愣,道:“小女子不過随口一說。這個跪地的黑衣漢子……真是侯爺的舊相識?”
“他便是當年領兵攻破皇城的人,今朝的開國大将之一,賀拔歡。也是他,從霓裳口中問出了太子下落,帶兵圍剿了太子的軍隊,逼得太子自盡身亡。在下曾因憤恨難平,欲尋他複仇,卻聽說他暴病身亡,沒想到竟在這裡見到了他的屍體。”
“這麼說……這具屍體有二百年了?”何歡兒大吃一驚,圍着屍體打量了一番,不禁感歎道,“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是玉庭樹葉的汁液。在屍體上塗抹這種葉汁,再施以蠟油,防蟲防蛀,幾百年不腐。”
“這葉子真是寶貝!又能驅蠱,又能防腐,而且……”她笑看了一眼顧子期,“葉香入體,持久不散。”
顧子甯道:“這些屍體放置在這裡,是何用意?”
“縛身跪地還能是什麼?隻能是謝罪。”郝龍陽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皇甫餘回身指着另一具屍體,咬牙說道:“這厮便是辱我夫人的罪魁禍首!他是賀拔歡手下的一名副将,為了立功,窮追不舍跟到離宮,誅殺藏身這裡的皇族與臣民,霓裳投誠無果,反被他所辱。……後來,是在下将他殺了,棄屍崖底,任野獸啃噬。”
何歡兒着眼看去,那具屍體确有被啃的痕迹,隻剩半邊臉,也少了一隻胳膊。
他把折扇一揮,遍指洞内的屍體,道:“跪在這裡的,皆是二百年前翦滅前朝的罪人。”
“前朝罪人,正是今朝功臣。”郝龍陽冷笑一聲,“凡夫俗子真是可笑,在殺戮之中循環往複,永無休止。”
皇甫餘反問道:“仙門中人又有何分别?有幾人真正了悟了愛恨情仇,消弭了貪欲殺心?”
何歡兒道:“這麼多前朝罪人齊聚一洞,定是有人有意為之。侯爺,你心中可有頭緒?”
皇甫餘目光深邃,沉默良久,緩緩吐出兩個字:“霓裳。”
“霓裳公主?可是,她不是自祭于魔了嗎?啊……侯爺說的是霓裳的半魂,阿顔體内的烏團?”
“不,不是霓裳的烏團。這些人并非無名之輩,大多有權有勢,殺死他們,絕非一日之功。阿顔遭霓裳的半魂寄生後,時常陷入癫狂,在下無奈,隻得将她鎖了起來,前後長達十幾年。所以,阿顔絕不可能背着我做下這些,且絲毫不被我察覺。”
皇甫餘深吸一口氣,又道:“将這些屍體擺在這裡謝罪的,是霓裳的光嬰,或者說,是千面□□。”
“侯爺是說……千面□□為獻祭于她的霓裳複仇?魔物都這麼好心嗎?還會為自己的器複仇?”
“魔物自然不會那般好心,除非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難道是霓裳的光嬰逼迫千面□□為自己報仇雪恨?可是……光嬰溫馴膽小,怎能威逼一個魔物?”
“光嬰與烏團之性,也因死者性情而有所不同。霓裳的光嬰,并不見得溫良。千面□□為了将她的光嬰據為己有,想必吃了不少苦頭。被強逼着去報仇,也不無可能。”
何歡兒歎息一聲。“仇人不死,死不瞑目……這倒頗為符合霓裳公主一貫的性情。”
“仇人既死,她也不會瞑目。”
“……侯爺是說,霓裳的光嬰仍在?霓裳的身體裡,也有兩個人的魂魄?”
“不,霓裳的身體裡,隻有霓裳一人。”
顧子甯疑惑不解地問:“霓裳公主不是獻祭給了魔?”
顧子期道:“想來,是魔被器反噬了。”
“反噬……”
皇甫餘露出一絲苦笑,道:“霓裳性情之烈,遠超在下想象。在下本以為她以身殉魔,是絕望中的孤注一擲,卻原來,是她深思熟慮之後定下的妙計。她一開始就盤算着以光嬰吃掉魔物的元神,為以防萬一,她事先借千面□□之力,将烏團附在了阿顔體内。”
顧子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聽師父說過,對于魔物而言,越是上器,越難馴服。沒想到……器還能反殺!”
“魔物修煉多年,元神之強大遠勝于凡人。再好的上器,終究還是人,以凡人對抗魔物,勝率微乎其微。器噬魔這等事,大多隻被人隻當作笑談而已。”
何歡兒問道:“侯爺,你如何斷定霓裳吃了千面□□?她誅殺仇人已是兩百年前的事了,也許,兩百年間,千面□□終于馴服了霓裳的光嬰呢?”
“在下開始懷疑千面□□就是霓裳,是因為素娥的一番話。烏團離身後,素娥對在下依依不舍,等在山道上,告訴了我一件事。她從石牢逃出後,曾撞見阿顔與一個神秘女子交談,那女子質問阿顔女囚出逃一事,阿顔将我供了出來。素娥擔憂在下,本欲告知,隻是懼怕郝劍師,一時忘了說。”
“郝劍師對女子向來臉黑,少有女子不怕。”
郝龍陽斜了她一眼,道:“那你為何敢與本劍師撒潑頂嘴?是人醜臉皮厚之故?”
皇甫餘繼續道:“素娥說那個神秘女子通身罩着黑紗,嗓音十分美妙,自稱‘本宮’,而阿顔對那個人畢恭畢敬,行跪拜之禮。本來,在下還心有疑慮,直到來了這個洞穴……”
顧子甯十分不忿。“阿顔真是上輩子欠了那個公主!被她害得隻剩下半魂還以主仆之禮相待!”
何歡兒歎道:“阿顔一片忠主之心,可惜未遇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