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兒唇口大張,全然無力辯白。
“在下先行一步,姑娘切莫晚了。”
說罷,皇甫餘縱身一躍,輕巧地穿過淩風亂舞的黑色枝杈,眨眼間便不見了。
何歡兒狠搓了幾下鼻子,趨步趕了上去。林中樹木的枝槎都伸向了空中,相互纏繞的密網已解開,奔走起來暢快了許多。
她氣喘籲籲越過層層焦黑的林木,眼前陡然變得開闊,一大片黑林已被削去樹冠,隻餘短短一根樹幹秃然直立。
皇甫餘獨立于一截樹幹之上,将展開的折扇向空中輕輕一揮。四周的啞鳴驟然變得高亢,吟叫中夾雜着憤怒與不甘,如潮水般退向遠處。
在他身後,顧子期與郝龍陽正死死按住地上的顧子甯。
在二人的壓制下,顧子甯依然躁動不已,高舉雙臂抓向空中,迷散的眼神中透出異樣的激動與喜悅,一聲聲喚着:“爹——娘——”
顧子期一改往常的淡漠,神情之中又是痛惜,又是愧疚,又是無奈,一言不發,隻是低頭看着顧子甯。
郝龍陽連聲歎氣,扭頭問皇甫餘:“鬼侯爺,可有什麼辦法讓他清醒過來?”
“郝劍師,你若下得去手,将小修士暴打一頓,肉身的劇痛或許能讓他清醒過來。”
“子甯,事出緊急,你莫要怪師叔心狠。”郝龍陽說着便舉起了拳頭。
顧子期伸臂護住顧子甯,沖着郝龍陽堅定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少主!我知道你疼惜子甯,可是……都這個時候了,不能心軟!”
“子甯自幼雙親亡故,如今他見到了父母,雖是幻覺,讓他多沉浸片刻……也好。”
這位冷面玉郎,面容冷峻似霜雪,内裡竟如此細膩溫柔。
何歡兒開口道:“顧少主,你在此時心慈手軟,隻會害了子甯小弟。”
郝龍陽瞥了她一眼,目光中竟含有一絲贊許之意。“你這女人,總算是說了一句人話。少主,不能耽擱了!”
“絕不可動手打他。”顧子甯語緩意決,望向了皇甫餘,“皇甫侯爺,可還有其他的驅魅之法?”
雪白的花蝶又漸漸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風中的低吼愈響愈烈。
“這些白花是玉庭樹之花,唯有玉庭樹之葉可以克制。若是有仙人倒,給小修士喝上一口,那是最好。隻可惜,在下的酒壺,已是空空如也。”
“仙人倒?”郝龍陽眼睛一亮,從顧子甯胸前摸出了一把酒壺,咧嘴笑道,“子甯啊,你時常數落師叔好飲誤事。沒想到吧?幸虧師叔好飲,偷藏了這一壺酒,你才免去了一頓皮肉之苦!哈哈哈。”
前番在玉庭樹林,何歡兒給顧子期灌藥,不成想竟将他灌昏過去。顧子甯出樹林探路之前,怕郝龍陽醉酒不能好好看護顧子期,便沒收了他偷藏的一瓶仙人倒,之後一直揣在懷中。郝龍陽讨要數次,他都不肯拿出來。
沒想到,竟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郝龍陽給顧子甯喝下幾口仙人倒,不多時,顧子甯迷離的雙目漸漸變得清明,也止住了掙紮。
“少主……?”
聽到這一聲呼喚,顧子期臉上的沉雲頓時晃開,唇角浮出了笑意。
“子甯,你眼裡就隻有少主?你能清醒,多虧了師叔這瓶酒!”
郝龍陽湊近酒壺,深嗅着四溢的酒香,恨不得要留下涎水,終是忍不住,一仰頭,将壺中美酒喝得一滴不剩。
他咂着嘴,發自肺腑贊道:“好酒!天下少見的好酒!”
皇甫餘喜道:“承蒙郝劍師誇贊,日後還請多照顧在下的生意。”
郝龍陽把酒壺塞入懷中,惋惜地歎了一聲:“如此好酒,居然出自妖人之手,可惜了!”
顧子甯面色通紅,喃喃念着“熱……好熱……”,腦袋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子甯小弟?他這是怎麼了?”
顧子期應道:“子甯滴酒不沾,一沾酒便醉。”
“子甯這無情道有些修煉過頭了,不近風月也就罷了,嗜欲也一樣沒有,隻知道日夜苦修,也不知活着有什麼意思!”
“郝劍師,子甯小弟這才是修行人本色,你該向他看齊才是。”
“你一個凡質鈍器,懂什麼修煉之道!修真一事,因人而異,當順從天質本性,日益精進,最終琢磨成器。哪裡有什麼‘本色’?他要是明白這些,上回劍祭……”
“師叔!”顧子期一聲喝止,郝龍陽立刻斂了聲。
顧子期的口氣緩和下來,道:“師叔,背子甯回山洞吧。”
皇甫餘給何歡兒遞了個眼色,道:“三位仙長,這林中怨靈不會輕易放我等離開,請給在下一些時間。”
說罷,他合攏折扇,向天抛出,折扇懸于半空快速回環,從一團殘影中飛出根根扇骨,兩兩相交成十字,靜止在四方八面。
皇甫餘面向顧子期和郝龍陽,擡手輕勾了兩下手指。
在空中飛旋的折扇猛然間俯沖而下,疾如閃電掠過顧子期和郝龍陽,二人來不及驚詫便昏暈在地。
折扇飄然落回皇甫餘手中,朝外的扇面上,畫着吊屍骷髅,詭異陰森。
皇甫餘的笑臉如春風般和煦,不過,在這一刻的何歡兒看來,隻覺得比魑魅魍魉還要猙獰百倍。
“姑娘,記住,千萬莫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