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不動的阿顔極為緩慢地點了一下頭,一步一步向黑樹林走去。
林中一片死寂,密密黑枝,簇簇白花,猶如一座悄無聲息的墓園。花香鋪天蓋地,如波浪般不停湧動。
一行人屏住呼吸,放輕腳步,無聲無息在虬枝橫斜的林中穿行。
倏忽間,何歡兒聽到一縷細弱的歌聲從花香深處傳來,正是那句“生如并蒂蓮,常伴不相離……”
小燈籠?
下一刻,她便輕輕搖頭,暗想:侯爺說這片林中怨靈衆多,慣會鑽人心空隙,惑人心志,所見所聞皆不可信。
這歌聲一定是幻覺!
她回頭瞧了一眼,啼笑童子趴在她背上睡得正香,皇甫餘走在她身後,步履一如既往地悠閑。
郝龍陽就在她身側,距她兩步之遙,滿不在乎的神情下暗藏着警戒。
在她前面走着顧子期,寬袍廣袖,發帶齊腰,飄飄擺動似風中之柳。她出神地看着,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冷不防被人往旁邊狠推了一把,踉跄着跌出去好幾步。
她一擡眼,見郝龍陽正瞪着她,眼裡寫着“你再盯着我家少主,本劍師就剜了你的眼珠子!”
林中危險,她不好出聲發作,咬着牙,甩給他一個淩厲的白眼。
突然,前頭引路的阿顔停住腳步,徐徐擡起手臂指向空中。
澄澈而昏暗的天空下,道道白浪正在起伏翻滾,一層疊一層,似風吹雲團一般,快速地變幻着形狀,不時有細碎的浪花飛進飛出。
啼笑童子在此刻醒來,小手拍了拍何歡兒,指向了旁邊的黑色樹木。她扭臉一瞧,瞬時驚得嘴巴大張,很快又緊緊閉住,以免發出驚呼。
在焦黑的枝丫間綻放的白花,連綿不絕地淩空飛起,宛如一隻隻翩然展翅的白蝶,叢叢萃萃,自四面八方雲集而來,慢慢彙成了一道耀眼的雪浪。
除了阿顔,幾個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皇甫餘身上。
皇甫餘雙唇大開大合,無聲地重複着兩個字:“快走。”
之後,他舉起折扇,指向了兀立在黑林中的一塊高大山石。
衆人會意,輕手輕腳邁向巨石,而阿顔舉頭望着飛舞的花浪,一動不動,好像石化了一樣。
何歡兒停住腳步,本想拉住她一起走,不想阿顔猛然轉過了身,臉上挂着獰笑,那隻陽眼赫然睜開了!
霓裳又一次醒了!偏偏在這緊要關頭!
她張開嘴巴,欲發聲大叫,可是,卻未發出聲音,空有嘴唇上下抖動。她伸手在嘴巴裡摸了兩下,神情變得又驚又怒。
妖蟲附舌已毀,她再也無法說話。
她拼命張大嘴巴,試圖用喉嚨發聲,還是未能如願。她掐住喉嚨,一隻陽眼幾乎要瞪裂了,眼珠子滾向了陰眼方向。
那隻陰眼噙着淚花,目光卻堅定無比,拼盡全力與陽眼僵持着。
郝龍陽見此情形,大步奔過來,一拳打中了霓裳的陽眼,随後便扯下帷帽上僅剩的皂紗,将那隻陽眼裹了個密不透風。
一頓猛如虎的處置之後,阿顔全身松弛了許多,不像方才那樣劍拔弩張了。
原來,這樣粗暴的法子也行得通,不過,這個辦法,也隻适用于郝龍陽這樣的厭女之人。
何歡兒看着郝龍陽一臉得意之色,不禁暗自搖頭。
那塊高大的山石其實是一座孤立的小山。山體中有一處洞穴,洞口已塌陷,隻餘下了一個半人高的小洞。洞口附近散落着許多大塊的碎石。
孤山周圍的樹木也是一副焦枯的模樣,可是,樹上長着稀疏的葉子,并未開花。
皇甫餘引一行人伏在碎石後,藏住了身形。
不多時,小山中響起了一停一頓的腳步聲。
聽到這熟悉的聲響,何歡兒從石頭後面探出了半個腦袋。
一隊隊戴着尖帽子的小人,手裡提着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從那個小洞中魚貫而出,散入了黑樹林。
約摸過了半刻,一切恢複了平靜,再也沒有小人出來了。
皇甫餘用折扇一指半人高的洞口,率先鑽了進去,衆人跟着他,陸續進入了山洞。
山洞很是低矮,隻有何歡兒與阿顔能展身直立,其餘幾人須弓腰駝背,尤其是高出半頭的郝龍陽,索性盤腿坐在了地上。
“諸位,進到洞中,講話也無妨。”
“到這個洞裡來做甚?”郝龍陽苦着臉抱怨,“洞中如此狹窄,本劍師實在憋屈。”
啼笑童子從何歡兒背後跳下,在洞中翻了兩個跟頭,道:“高個子,這個洞哪裡不好?要怪就怪你沒心沒肺長得太高!”
“混賬妖童!”郝龍陽想要抓他,身子起到一半,頭便撞到了洞頂,‘啧’了一聲又坐下了。“出去跟你算賬!”
何歡兒問:“侯爺,那些鬼奴到黑樹林去做什麼?”
“采集獻祭儀式所用的器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