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建于一塊高台之上,殿前鋪設着兩重高高的台階,更顯得殿堂巍峨壯觀。石階前的地面塌陷,形成了一個大坑,雨水彙成的細流,源源不斷流入坑中,聚成了一個小池。
池水泛出不祥的青黑色,雨滴打上去,泛不起半點漣漪。
大殿裡十分陰暗,已有人點起了篝火,火光瞳瞳,散發出一片溫暖的光亮,好像能把人帶進另一個世界。
“姑娘自言百邪不侵,還真不是虛言!”皇甫餘笑望着進殿的何歡兒,“在念雨中信步閑走之人,在下平生第一回見。”
何歡兒奔到篝火前,不停搓着手臂。“邪氣倒是不要緊,寒氣可逼人得緊!”
顧子期躺在篝火邊的一塊木闆上,身邊放着飛霜劍。他的面龐在一片火影中時明時暗,依舊熟睡未醒。
小官似乎不喜歡接近火,坐得離他稍遠了一些,但一雙眼睛仍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素娥”走到小官身邊坐下,瞪着顧子期的眼珠子恨不得冒出火來,舉止卻又安靜又老實。
何歡兒問道:“小修士,你家的少主沒事吧?怎麼還在睡?”
顧子甯應道:“師叔在,少主覺得心安。”
“師叔?”何歡兒瞟了一眼小官,“你的師叔已變成了烏團。”
顧子甯搖搖頭。“少主自幼年起便受郝師叔保護,對他十分信任。郝師叔看着不夠穩重老成,行事輕佻花哨了些,但志慮忠純,對少主的一片心,天日可表。這趟金州之行,郝師叔是由門主親自指定随同少主下山的。”
“你這位龍陽師叔,不會對少主有什麼别的居心吧?”何歡兒意味深長地笑了。
顧子甯怒視了她一眼,一語不發地低下頭,兩行眼淚默默淌了下來。
皇甫餘哈哈一笑,道:“姑娘,玩笑還是适可而止。”
何歡兒搓了搓鼻子,陪笑道:“子甯小修士,你莫惱。你這位師叔老是對小女子惡言惡語的,我心中有些怨氣,揶揄他兩句而已。”
顧子甯擦擦眼睛,哽咽着說:“這次下山,諸事不順。兩位師兄莫名橫死,仙音陣缺了護陣侍者,功虧一篑,丢了李家小姐,少主還受了傷。幾位師伯師兄護送屍體回去了,隻剩下我和郝師叔随護少主。進了山障,少主又遭人下蠱,師叔被烏團附身,我……我一時心急又給少主多服了補丹……過猶不及,害得他昏迷不醒……”
說到傷心處,顧子甯抱住雙膝痛哭起來。
大殿外的天色昏暗,潇潇落雨伴着他的哭聲,倍覺凄涼無助。
“小修士不必自責。”皇甫餘出言安慰道,“驅蠱之後,顧少主才歇了兩個時辰,後來,又鬥石獸,又奔波跋涉,必是乏累至極。現如今,外面下着念雨,我們又無法趕路,讓他多睡一會兒也好。”
顧子甯眼角挂着淚花,狐疑地盯住皇甫餘。
“妖人慣會花言巧語,我不會上當的。你休要接近我家少主,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小修士,不知你這話從何說起?在下出于一片好心好意,這才好言勸慰于你。”
“你兩位夫人的墳前,是不是有一個木幾案?那其實是一棵古樹的樹根,對不對?”
皇甫餘一怔,眼色陡然變得陰冷。“你是如何得知的?”
顧子甯指向他手裡的折扇,揚起下巴道:“你的折扇,一面是翠竹桃花,另一面……你敢不敢拿出來給人觀看?”
皇甫餘聞言,兩邊嘴角慢慢向上勾起,緊蹙的眉眼又舒展開來,用合起的折扇輕輕敲着下巴。
“小修士,未經允許而私自偷看,可并非君子之舉。你神劍門弟子盡是些挖人隐私的好事之徒不成?”
顧子甯整張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舌頭開始打結。“我……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隻是……不小心瞥到了……”
皇甫餘身子微微後仰,換了一副如師如長的口氣。“君子修身養性,應當目不斜視,心無旁骛,眼觀鼻鼻觀心,如此方能有所成就。小修士這修行的火候,還遠遠不到家啊……”
顧子甯的耳根、脖頸都如同火燒一般,面上滲出了冷汗,而皇甫餘卻殺人誅心,從舌尖上又射出了一刀。
“上一次,小修士未能成功問劍金雀湖……原因就在于此吧?”
這一刀實在緻命,正插在顧子甯最軟最薄的軟肋上,他猝然站起,奔出了大殿。
未幾,殿外傳來了一陣傷心欲絕的哭聲。
何歡兒低頭瞄了一眼顧子期,對着皇甫餘直搖頭。“侯爺,你趁人家大人不在,欺負小孩子,有些不厚道吧?”
皇甫餘靜靜注視着竄動的火苗,眼底暗如谷底深淵,字字如釘地說道:
“他要敢說出去,我就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