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兒揚起下巴,昂然道:“本姑娘出自春宮門,本門的宗旨便是悟色而得道。賞鑒美色,乃是一種修行。你這個修無情道的小修士哪裡懂得?”
其實,春宮門中門道甚多,“以色悟道”不過是何歡兒一家之言。
譬如,大師姐吳秋水與她截然相反,修的是清心寡欲,對一切男子視若無物。哪怕見到不着寸縷的男子也是氣定神閑,眉毛都不動一下。
再如,冷欺花與煙困柳二人,則是以“天下男子皆拜倒于石榴裙下”為己任,廣羅裙下之臣。将堂堂男子對她們的趨之若鹜、百般殷勤、争風吃醋,視為人生最樂事。
不過,顧子甯年紀小易哄騙,聽她這樣一說,竟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原來,世上還有此種法門……是小修淺薄了。”
何歡兒忍住笑,問道:“小修士,你為何要修無情道?情色二字,乃世間萬物育化之根本。你一個青春少年郎,早早斷情絕愛,豈不是太可惜了?”
顧子甯有些腼腆地低下了頭。“我……我是……”
“噓——”
突然,何歡兒示意他靜聲,豎起了耳朵。
隐隐地,有細弱的腳步聲從觀景台的上方傳來。何歡兒趴到一扇破爛的軒窗前,向山路上張望。顧子甯撲滅了篝火,也輕身跟了上來。
黑漆漆的山道上,一團幽幽的冷光由遠及近。
兩排小人隊列整齊,一步一停邁下石階。他們身長不滿三尺,頭上罩着尖頂帽子,帽檐寬大,遮住了他們的眼睛,隻露出一個鼻尖。
打頭的一個小人略高一些,手中提着一盞骷髅頭骨做成的燈籠。
“這些小人……莫非就是巡山的鬼奴?”顧子甯小聲道。
“八成是,為什麼全是小鬼?”何歡兒輕笑一聲,“看上去好像一群啼笑童子。”
顧子甯點頭。“确實有幾分像。不過,那個啼笑童子行動如鬼魅,很不好對付。如果這些鬼奴都像他,那真是讓人頭疼。”
何歡兒目不轉睛盯着那些小人,問顧子甯:“……小修士你看,他們走路的樣子,是不是有些古怪?”
“嗯……聽你這樣一說……他們看上去,不大像活人。”
何歡兒歎氣。“這座山障裡,怕是活物不多。烏團、光嬰、石人……現在又多了這些活屍一樣的鬼奴……”
骷髅燈籠的光越來越近,何歡兒和顧子甯低下腰,藏到了軒窗之下,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一頓一頓的腳步聲經過觀景台,并未做任何停留,慢慢遠去了。何歡兒探頭往山道上看去,遽然一驚——
兩隊小人隻剩下了一列,仍在跟着骷髅燈光踟蹰前行。
忽然,顧子甯發出了一聲輕呼。“你……你做什麼?”
何歡兒回頭,隻見啞女不知何時站到了二人身後,帷帽的黑紗輕輕飄動,像一個飄零的鬼魂。
啞女緩緩伸出一隻手臂,指向熄滅的火堆。篝火的餘燼星星點點,明滅可見,周圍卻空無一人。
顧子期不見了!
“少主……!”顧子甯立刻慌了,擦亮火折四下尋找。
何歡兒看了一眼山道,見一列小人正舉着顧子期往山上狂奔。她往上一指,叫了一聲:“在山道上!快追!”
顧子甯拿起篝火邊的飛霜劍,淩空翻上了山道,何歡兒憋足一口氣,邁開大步跟了上去。
在這個古怪邪門的山障裡,她必須緊緊抱住神劍門修士的大腿,決不能放手,否則,她這春宮人,恐怕要變成春宮魂了。
一瞬間,她的眼前閃過了性情大變、大打出手的冷煙二人,背後不禁滲出了冷汗。
一列小人擡着顧子期運步如飛,完全不似下山時那般僵硬遲緩。山道上雲霧漸濃,小人們的身影也越發稀薄渺遠。
“為什麼……不禦劍?抄到前面去……”何歡兒已開始有些喘了。
“少主的飛霜劍隻認少主一人,對我隻是一塊凡鐵!”
“不行了……那些小短腿……跑得也……太快了吧!”
顧子甯眉頭緊鎖,滿口擔憂。“少主的傷雖不輕,但也不至于昏迷不醒。他們到底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能無聲無息劫走他?”
“……”何歡兒悶頭追着顧子甯的腳步,已沒有餘力答話。
“不好!”顧子甯陡然間騰空而起,猶如一支穿雲箭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何歡兒一介凡人,精疲力盡,遂放棄了逐仙之路,停下來彎腰捶胸,好一頓喘息。夜深人靜,四周無半點響動,她的喘息聲簡直震耳欲聾。
她回頭望向身後,空無一人,那個啞女并未跟上來。
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她了。
待她又急急趕了一段路,便來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每一條路都雲遮霧罩,前途茫茫。
“少主!少主!”破曉的晨霧中,顧子甯焦急的呼喚聲時遠時近,時左時右,已是幾近哽咽。
何歡兒心中也十分慌亂。
這時,一個聲音穿過迷霧,如同在講故事一般娓娓道了一句:
“他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