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的夜很涼，小長月的身體卻很濕熱，離開往生池便咳聲不止。
玄嶼說魔氣雖已淨化，但傷了肺腑，小長月還需在往生池待上一陣子。
牡丹将孩子放回蓮葉上，将蓮葉周身的那片血色看得出神。
“在想什麼？”玄嶼問她。
牡丹側身，并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将他引至池後用簾子隔出來的一方矮榻上：“讓我看看你的傷。”
她的手擡至胸前，剛一伸進玄嶼的衣襟，玄嶼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牡丹看着他的眼睛，手上一使勁，毅然剝去了他的外衣。
玄嶼眉頭微擰，終究沒有說話。
衣衫褪去，寬闊的肩膀下溝壑嶙峋，血肉模糊，竟無一塊好的皮肉。
牡丹捂住嘴巴，頓時紅了眼眶。
玄嶼卻笑道：“他沒用歸墟之力，這傷過段時間就好了！”
長達五百年之久的糜蠱之痛他都沒有露出一點破綻，這種痛與他而言也不算什麼吧！
但他忍得很辛苦。
牡丹别過臉去，良久才轉回來，嗓音低低：“我給你上藥。”
“好~”
不多時，牡丹掌心出現一紅一藍兩個藥瓶，先開的紅色藥瓶。她将瓶中藥粉全部倒在自己手上，用法力均勻地撒在他的傷口上。
打開藍色藥瓶的時候她的手頓了頓：“那個故事......那時候你就喜歡我了嗎？”
玄嶼知她說的是在魔族時自己給她講的那個故事，點頭“嗯”了一聲。
見其反應，牡丹笑了笑：“戰神說你小時候比魔頭還要魔頭，是真的嗎？”
玄嶼沉默着，沒有說話。
“比我還要鬧騰嗎？”牡丹不禁憧憬起來，“如果我們一同出生，你說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師祖受得了我們嗎？嗯......照我那時候的脾氣，我定會和你打架......不行，我打不過你......”
玄嶼突然失笑：“我雖魔頭，但一定不會出手打你。”
牡丹卻不信：“那我偏要找你打架呢？”
“我會跑！”
“可你是神君！”
“神君也會跑。”玄嶼像在講笑話，“赤霞你見過了，以前他總喜歡跟着我，我嫌他煩，便将他灌醉，用他的拂塵鬧了主神殿，鬧完就跑，之後赤霞便從我身邊消失了。”
“你敢在主神殿鬧事？”牡丹隻覺可惜，“我都沒見過你小魔頭的樣子！”
“......那個黑小子算嗎？”
玄嶼揚了揚嘴角：“你說算就算！”
牡丹目光落在空空的藍色藥瓶上：“那就算！”
玄嶼微微側臉：“你呢？從什麼時候開始？孟小魚還是什麼時候？”
牡丹吸吸鼻頭，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在蓬萊的五百年，我最想去的就是你的集月水澗，隻要我去了你那兒，師兄就不會罰我。我喜歡看月亮，你會陪我一起看......”說及此，牡丹的眼淚蓦地流出來，“我每一次見你都非常開心，芍藥問我是不是最喜歡師父，即便她不高興我也說了是。還有我的朋友三十八……就是那隻蟾蜍精怪，聽我唠叨後也最喜歡你了。我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但後來發生了赤靈妖劫，你奄奄一息，那時候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我沒了關于你的記憶，在人間遇見了孟小魚，他對我很好，為了我他連死都願意，漸漸地，我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感覺。芍藥靈生獻祭之後，我看懂了什麼是愛。我時常提醒自己，孟小魚不是師父，可親眼看見他死在我懷裡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死了。”
“後來，我有了所有記憶，可我才想起來，你就走了......那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在恨自己，我每日借酒澆愁，隻想把自己灌醉，永遠也不要醒來......”
“不用說了！”
玄嶼扭身過來，将牡丹按入懷中。
“我......”
牡丹聲音哽咽，趴在他肩上，眸子低低垂着，親眼看着藍色的藥水浸入那一片紅黑的皮膚。
“愛你呀！”
玄嶼攬住她的腰，動作很輕，輕得似沒了力氣。
“牡丹？”
牡丹緩緩推開他，将他小心放在榻上，再拉來被子給他蓋上：“好好睡一覺吧！”
直到剛抓住她的手一下垂落，玄嶼才發現自己身體已經無法動彈，沒多久，頭也昏沉起來。
“不......不要......”
牡丹躬身，吻了吻他的額頭。
背上傳來的陣陣涼意，玄嶼嘗試去拽她的手，她沒有動，靜靜地看着他與自己的逐漸消退的意識争鬥。
“對不起，少冥必須死，我不想你再去冒險。”
看見這一幕的小鹿忙飛過來刨刨前腿，環繞着牡丹，在空中跳來跳去。
“小鹿，他傷得很重，一直在硬撐，我留了些藥，你要......照顧好他！”
小鹿看着榻上的幾個藍色瓶子，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怏怏地飛回榻上，用兩隻前腳将所有瓶子框起來，默默地垂了腦袋。
待玄嶼徹底昏睡過去，牡丹慢步退至往生池邊，變出匕首，取來自己的心頭血，送往小長月身體。
頃刻間，嬰兒的啼哭聲震響四壁。
流連的腳步終究還是踏進了池中，牡丹抱起蓮葉上的孩子，親親他肉乎乎的小臉蛋。
“對不起長月，有件事娘親不得不去做......你以後要聽父親的話，頑皮一些也沒關系，但不要惹他生氣......”
“你也要替娘親看好他......”
“娘親給你的牡丹之力會護佑你......平安長大！”
“不哭……”
“娘親要走了......”
牡丹将小長月放回蓮葉上，再望了眼榻上的人，在哭聲中毅然一轉，離開了往生池。
——
天蟬山，黃沙漫天，一望無際。
海棠和白狐長老踏着黃沙，快步走來。
白狐長老将牡丹血玉交給牡丹：“仙子，所有族妖已轉移至結界中。”
牡丹接過血玉，微擡下巴，縱眼眺着天蟬山的最高處：“你們可知赤靈妖為何靈力低微，千年來也沒有一個成仙的。”
海棠白狐相視一眼：“為何？”
牡丹伸出手來，在掌心聚攏一團黃沙：“因為這地下，有東西。隻要有這個東西在，妖族就很難翻身。”
“這東西浸化了這片土地，一山生靈化妖，浮土生機斷絕，天蟬山再難長出草木。這裡黃土飛揚，赤靈妖族不得不在地下結群而居。”
白狐略一遲疑：“仙子是指聖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