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當以前的柳承意已經戰死了,回來的隻是一具冷冰冰的軀殼,你走吧!”牡丹邊說邊抹眼淚,面頰也哭紅了。
臨楓眉心皺得更厲害了,以前他如何呵責牡丹,牡丹都會不服輸地忍着眼淚,極少當着他的面哭泣。然而眼前這個牡丹,哭得肆意,毫無顧忌,似将她内心的柔軟全都展現在他面前。
他神色動容,心底也揪成了一團。
可能是那段記憶的緣故,再舍不得她哭泣。他擡起的手緩緩下落,頭也埋得低了:“對不起......對不起。”
牡丹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對不起有什麼用!”
臨楓輕輕擦拭着她的眼淚,仿佛,自己就是記憶裡的柳承意,每次把她惹哭,他都會自責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慌亂地哄她:“是我錯了,我不該不理你......對不起......”
牡丹也是好哄,抿着嘴巴走到屏風前:“我每日都會折一隻小紙鶴,盼你早日歸來,你這一走就是三百六十日,這棵光秃秃的樹現在都已經有三百六十隻小紙鶴了。”
剛剛的注意力全都在牡丹身上,臨楓并沒有注意到屏風,現在一瞧,心頭不禁一震。
那屏風裡畫着一棵參天大樹,幹枯的枝丫宛如一雙雙手臂,賣力地伸向天空,似在祈求着什麼。樹葉換成了紙鶴,一隻挨着一隻,似讓那幹枯的手臂披上了一層堅硬的铠甲,一根根,一簇簇,仿佛蘊藏着無盡的力量。而屏風的右上首,正有幾列小字。
“素紙成枝情萬縷,似有相思繞夢梁,幸有千鶴紛沓至,同君暖霭共翺翔。”臨楓念着念着,眼中氤氲的水氣模糊了視線。
若臨楓不可以,那便再做一回柳承意吧!
眉間漸趨平整,清冷的眸子也泛起了碎碎的流光,他将牡丹攬入自己懷中,嗓音也變得含糊低啞:“我是柳承意......柳承意喜歡牡丹!”
牡丹卻是一笑,雙手環住他的腰:“我爹說了,你若欺負我,即便你是大将軍他也會來湊你。但我......舍不得他揍你。”
她尾音帶笑,聲音裡透着些俏皮,臨楓閉上眼睛,将手臂緩緩收緊。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牡丹突然說道。
“好!”
即刻,她掙脫他的懷抱,拉着他的手,繞開屏風,跑了出去。
沒多久,二人來到一處開滿山花的山坡,雛菊黃金燦爛、紫丁香幽然吐芳,映山紅熱烈似火,牡丹花明媚鮮活......
碧綠的草坪,如錦繡般絢爛。
“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牡丹跑入這繁華盛景之中,舒展雙臂,開始緩緩旋轉。微風輕拂,花枝搖曳,她身着一襲紅色長裙,嘴邊一抹不經意的淺笑似讓所有山花都失了顔色。
“柳承意,你也過來啊!”
“柳承意~”
臨楓聽着她的呼喚,不自控地走了過去,牽着她伸來的一隻手,與她一同徜徉在這靈秀的天地裡。
他一生都禁锢在自己為自己鍛造的枷鎖裡,還從未與人這般灑脫率性地放縱一回。
這種滋味,簡直妙不可言。
夕陽斜斜,花色驟暖。
牡丹玩得累了便躺在了草坪上,從旁摘了枝牡丹花拿在手中把玩。臨楓坐在她身邊,視線落在她紅撲撲的臉上,意外笑了笑。
“柳承意,我們把院子裡的假山移走,種牡丹花吧,這樣你每日都能見到我了!”
“好!”
“還要種些樹,最好是容易攀爬的,現在種上,過個幾年剛剛好。”
臨楓疑惑:“你爬樹幹什麼?”
牡丹頭一偏,喃喃開口:“誰說我要爬了!我說的是等我們成了親,然後......”
臨楓忽意識到什麼,臉上的笑漸漸凝固。
牡丹坐起身:“你怎麼了?”
臨楓:“牡丹,你會後悔嗎?”
牡丹搖搖頭:“不後悔啊!”
臨楓目光漸遠,望着天邊的射下的一抹斜陽,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他道:“不,不該這樣。”
牡丹顯得有些慌張:“柳承意,我喜歡你,不會後悔的!”
似要急切地證明什麼,她将頭偏向他,撅起嘴巴就要往他臉上湊,等臨楓目光收回來時她與他的距離不足一寸。
臨楓神色一動,将要閃避時牡丹卻縮了回去。然而沒多久,牡丹又湊了過來,但這次很快就撤了回去。
臨楓嗔怪地看着她,靠近、撤回,如此竟往複了三五次。
“牡丹,你怎麼了?”
臨楓發現她雖笑着,但眼神空洞,肢體僵硬,像是一個提線木偶。
牡丹沒有回答他的話,仍在做着相同的動作。
似看出了端倪,他雙手捧着她的臉,面帶愧色:“對不起,牡丹。”
而幻境之外,伏朔和海棠正争搶着浮生筆。
海棠确定未書上有一個剛寫出來的“親”字時,掐着浮生筆筆尖的手又提了幾分力:“師叔,我把浮生筆交給您,可不是讓您這樣用的!”
伏朔緊緊拽着筆頭:“你快給我,待會臨楓該入不了戲了!”
“牡丹親師兄?虧您想得出來,我都能看出這不是真正的牡丹,師兄如何看不出?”
伏朔仍不放手:“看出來又如何?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清醒的沉淪’?他願意他喜歡,為什麼就不能成全成全他?”
海棠:“什麼喜歡?師叔您想的什麼馊主意,這讓他們以後得多尴尬!”
“丫頭,你是不是傻?”伏朔将未書扔地上,兩隻手都用來搶浮生筆,“就算你以前沒看出來,現在還看不出來嗎?”
海棠表情瞬間凝固,不可思議地盯着他。
海棠那頭一松,伏朔便輕松拿下了浮生筆:“一個你師父,一個你師兄?你自己看着辦吧!反正我更看好牡丹跟臨楓。”
他歇一口氣,正要去撿地上的未書,不料被海棠搶了先:“就算是這樣,那也不行。整個過程,牡丹全然受制于您。看似是師兄和牡丹,實則是師兄在和您對話。師叔,您......”海棠想起剛剛看見的一幕幕,“您怎麼寫下去的?怎麼能将您自己在人間看的那些話本子用在牡丹身上?還把牡丹給寫哭了?”
“牡丹不哭,如何能讓臨楓動搖?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幾個!”伏朔伸出手,“聽話,乖乖把未書給我。否則你們的小師妹就要變師娘了!”
海棠本是堅持的,但無奈他最後那句話太有殺傷力,竟将她的堅持殺了個幹幹淨淨。
伏朔快速将未書搶回來,立即執筆接着“親”字寫“吻”字。
然而,寫到一半,他便再難下筆,因他感覺到有股力量在對抗浮生筆。
剛為拿到未書而暗喜的他眉頭瞬間皺成一團:“臨楓,你......”
伏生筆從停筆的地方劃出一道墨色,掉在了地上。下一刻,幻境崩塌,無數碎片漫天沉浮,好似片片凋零的花瓣。
臨楓抱着昏睡中的牡丹從崩裂的幻境中走來,看了眼伏朔,又看了眼海棠。而後走出未書,将牡丹輕輕放在榻上,眷戀的目光似要将這一刻永遠镌刻:“方才隻是一場夢,好好睡一覺吧!天亮了,你還是你!”
流連須臾,他毅然轉身,不想吐出一口血來。
與未書浮生筆抗衡,非修為深厚者不可為。他強行破境,已然震傷了經脈。
伏朔二人趕緊過來查看他的傷勢,而他卻擡手制止了他們。
他提手擦去嘴角的鮮血:“不要告訴師父!”
說完,化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