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楓站在涼亭下，一身玄衣在夜幕下更顯神秘。他眼皮微垂，靜靜看着下方灰白石梯最底的位置。

那裡坐着一個人。

夜幕薄涼，她的背影似乎又消瘦了一些，散着頭發，腳邊的空地上還有三五個倒地的小酒壇。她舉杯邀月，刻意地笑着，醉意已濃。

臨楓沒有去阻止，從她拿起酒杯的那一刻到現在，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麋蠱的事，他和她一樣，全不知情。更不知道師父和牡丹會有這樣的羁絆。

現在想來，恍然初醒。

那是一個秋日的清晨，臨楓邁着大步走在去浮玉小築的路上。硯台翻了，他要去找牡丹。

然而，牡丹也在路上。故意地，他聽見了芍藥和牡丹的一段對話。

與平時不一樣，那時，她倆位置互換。芍藥坐在樹上，表情空茫，像丢了魂。而牡丹站在樹下，喊着讓她下來。

“芍藥，你再不下來，我就上來了！”

“她借小禾之身來到人世，隻因小禾生前的一個遺憾而跋山涉水，遠赴千裡。等找到阿葉時，阿葉已病入膏肓。她知道了一切，阿葉并未變心。天地為媒，她和阿葉成了親，了卻了小禾生前的遺憾。小禾遺志達成她就死了，她才剛剛擁有屬于自己的意識啊！就因為她是一個靈，沒有人記得她，不得不消失。”

芍藥癡癡地抱着一本書：“牡丹，你不覺得這個故事很感人嗎？靈短暫地出現過，一生卻在為别人而活，最終連阿葉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感人感人！”牡丹根本聽不懂這麼深奧的故事，語氣極為敷衍，但她仍不忘初心，“你快下來嘛！”

“牡丹，你知道什麼是成親嗎？”

“你下來我就知道了！”

芍藥道：“我也不明白。但我看書上說，人間的女孩子長大了都是要和一個男子成親的，成親之後就會有孩子。可是靈和阿葉就沒有孩子！”

牡丹撓撓腦袋，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成親生孩子啊，那那個男子是誰呢？”

芍藥苦笑：“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了。你既然這樣說了，那我就問問你，你希望這個男子是誰呢？”

“當然是師父啊！”牡丹沒有絲毫猶豫。

“不行！”芍藥想了想，“師父不行！”

“那就青鳥吧，看多了臨楓那臭臭的樣子，他都變得順眼多了。”

“嗯......也除了青鳥呢？”

“那就......”牡丹也想了想，“那就豬哥哥吧！”

“不行，豬妖絕對不行！”芍藥言語非常堅決。

“那就沒了啊！”

“還有師兄呀！”

“咦~不行不行不行！”

“師兄連豬妖都不如嗎？”

“他比豬哥哥差遠了！”

“......”

聽了此話，臨楓臉色一沉，風雨欲來。他本是來追究牡丹打翻硯台的事，最後卻去了集月水澗。

“師父，您收牡丹為徒，是出于何因？”

玄嶼目光瞥向他，一時怔住：“為何這樣問？”

“其一，她天資愚鈍，實非習武之才，就一個簡單的移物法術，教了五六遍還在原地踏步；其二，她玩心太重，今日能下塘摸魚，明日就能和山上的蟾蜍老鼠做朋友；其三，她倨傲不遜，小小年紀就挾嫌報複，還拒不認錯；其四，她滿口穢語，屢教不改，實在過于粗鄙。如上，臨楓認為，她不配做您的徒弟！”

聽了這番話，玄嶼一副明了的表情：“這樣來看，她确實有點調皮！”

“隻是調皮嗎？”臨楓反問，“那為何海棠芍藥就不是這個樣子？師父您想讓赤靈妖被認可，收她們為徒，我能理解，但牡丹不可！您作為天界神君，收徒之事必會在天界掀起不小的動靜，而以牡丹的性子，日後勢必會闖禍，屆時，難道要師父自降身份去給她收拾爛攤子？”

“臨楓，你先冷靜冷靜。”

“師父，我已經夠冷靜了！”他很認真地說。

玄嶼神情一僵，而後笑道：“也是難得，上一次見你這樣還是三千年前。記得那時候你還小，戰神見你天姿聰穎，想收你做徒弟，跟了你一路。而你，錯把戰神當成狗，還把他打了一頓……”

“師父！”臨楓别過臉去，“我在和您說牡丹！”

“好，那我們就說牡丹！”玄嶼上下打量着他，“她是不是也打你了？”

“……”

剛要開口，他就被玄嶼堵上了嘴：“你這眼角？怎麼弄的？”

他的右眼眼尾，有一個芝麻大小的傷口，花瓣狀，遠觀不察，近看一目了然。

他蹙起眉頭，頓了須臾：“昨日午後，我在房中小憩，不慎被牡丹手裡的朱筆紮的。”

“牡丹竟能傷你？”玄嶼微訝，走近瞧了瞧：“傷得不深！正好，我要去趟老祖那兒，這傷用你師祖的金鶴散擦擦就能好，為師這就去替你取來！”

玄嶼走前，臨楓叫住了他：“師父，您在逃避我的問題！”

玄嶼回眸，似乎在後悔剛剛步子邁得小了，尴尬一刹，他幽幽歎了口氣：“臨楓啊！”

“你素來穩重，怎麼到牡丹這兒你就亂了？牡丹，她吃軟不吃硬！”

“師父是想讓我把她供起來？”臨楓嗤一聲，“絕無可能！您是知道的，我隻有雷霆手段，她受不了，可以走。屆時，師父莫要怪我。”

玄嶼再次朝他走近，徐徐道：“她年紀尚小，有些事情需要有人來慢慢引導她。但臨楓，你方才說的那四點，不應該成為否定她的原因。現在的她确實開智晚了些，但此一時彼一時，焉知日後她不能如你一般在天璀璨。”

“可是，這都是未知數，我還是認為……她不适合做您的徒弟！”

“嗯~”玄嶼若有所思，“我不做她師父也行，那就讓她拜在你……”

“使不得！”臨楓表示拒絕。

玄嶼笑了笑：“那這樣吧，每月十五讓牡丹來我這，對于你說的……她的那些問題，我來引導她。可好？”

臨楓凝眉，沉默良久：“暫且先這樣吧！”

在回去的路上，臨楓遇到了伏朔。

“诶诶诶，你别走啊！”伏朔一把拽住他，“我剛回天界就聽說了你們蓬萊的事，真的假的？你當師兄了？”

他臉色一沉，冷漠如初。

“哎，從一變四，這師父的愛呀就不專一啦！看看，三千年前你若選了我，拜入我門下，怎會一下子蹦出三個師妹來？我就不會亂收徒弟！”

漆黑的瞳眸又黑了幾分，臨楓冷冷道：“我來蓬萊之後，師叔不是去人間辦了場比賽？把獲得魁首的藏獒領回來收歸到了自己門下，并特意賜名為魁首？”

“诶......那是我一時糊塗！”伏朔眼睛一轉，“你若肯來我這兒，我可以為你踹了他！”

“這事，魁首知道嗎？”

伏朔道：“他知道，他心裡門兒清！”

臨楓搖搖頭，無語地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