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沒有魔君應有的那種冷酷和威嚴。
“你們誰先來啊?”
這時,小寶戰戰兢兢地指向暮音,顫巍巍道:“她......先!”
“在本君的地盤上殺人,膽子倒是不小。行~”
尾聲方落,眼睛後方霎時伸出一隻血色藤蔓,血藤尖開五指,朝暮音這向延伸而來。
細長的五指足有一人來高,抓起暮音後又将她按入魔字的溝壑之中,将其身體沾上裡面的血,抖了抖。
似乎知道血瞳的下一步是什麼,衆人不覺咽了咽喉嚨。
“他是在過沾水呢?”小寶抱着虞堇堇的一隻胳膊,瑟瑟發抖,在她耳邊吹了吹,“姐姐,快醒醒,我們都要被吃掉啦!”
然而,虞堇堇眼皮也沒動一下。石地堅硬冰冷,孟小魚艱難爬過來,将她靠在自己懷中,悲咽道:“師父,你到底怎麼了啊?”
蓦地,魔字裡面的血咕咕冒泡,如燒開的沸水一般。
“你們也是雙生子?”
與之前不同,血瞳那處,怒聲赫赫,似裹了層炸藥,撼動四壁,震響魔池。
似要天塌地陷,孟小魚将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小寶看着芍藥那邊三人已抱成了團,孤立無援的他趕緊趴在孟小魚背上:“小魚哥哥,小寶也怕!”
血藤往壁上一甩,暮音被牆撞擊,沿壁滾落下來,往魔池裡吐了一大口鮮血。離她後,血藤轉向賀止行,尖上兩指掐起他的腰,将他輕易從三人中扒了出來。接着,另外兩指又将靈生掐住,高舉在空中。
“靈生......”差一點,芍藥就能抓住靈生的手。
血藤手指很長,即便同時掐着賀止行和靈生,兩人中間也有一段距離。他們相視一眼,嘗試掙脫,可都沒能成功。
此時,血藤上的第五指拍了拍靈生的臉,随後又戳了戳賀止行。
“本君最是憎惡雙生子,說,你們當中誰是兄長!”
怒音低了許多,但還是能将下面芍藥呐喊的聲音完全掩蓋。
“兄長?”這兩字竟是魔頭說的,賀止行真真懷疑自己聽錯了。
血瞳打了個轉,随即把第五指指向靈生:“他喊你兄長?那麼他就是你雙生弟弟了?”
靈生斜看賀止行,發現他身體崩的僵直,掐他腰的兩指骨感分明,而自己的反而松和了許多。他想起方才那句“你們也是雙生子”,提出裡面的也字。思忖須臾,他索性回道:“我是弟弟,他才是我兄長。”
“你說什麼?”賀止行緊着眉心,不明所以。
“那麼恭喜你,”血藤将賀止行放回原處,并用第五指摸摸他腦袋,“雙生子隻能活一個,而本君更喜歡兄長!”
“靈生......”血藤放賀止行的間隙,芍藥拼命去抓靈生的手,再一次,差一點。
血藤回到了高處。
能活一個?
賀止行才反應過來,靈生應是猜到了這結果,把生的機會讓給了自己。
不知為何,有機會活着離開這本應是一件高興的事,但當他看着身旁哭得梨花帶雨的芍藥時,他很難過。她的那些眼淚當中可有幾滴是為他流的?
有嗎?
他嗤笑幾聲,随後朝血瞳高聲大喊:“虧你還是什麼魔君,白白長了這麼一大個眼睛,難道看不出來嗎?我和他雖是雙生,但他比我成熟比我穩重,而我頑劣輕狂,豈會是他的兄長?”
靈生大驚,忙對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賀止行并不聽話:“靈生,你一出現就輕而易舉從我身邊搶走了芸兒,還讓我做了你五世的替身,别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感激你,恰恰相反,我隻會更恨你。”
“閉嘴!”靈生直直看着他,眼神犀利又威嚴。在他眼裡,死一個人和死兩個人是有很大不同的,一個戰士不能畏懼生死,但也不能放棄求生。而他命不久矣,自然會抓住這個救命機會,讓死亡來得值得。
“但紅衣将軍不僅是百姓的英雄,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所以我又不能恨你。”賀止行仰起下巴,高高望着靈生,“是......你正義你慷慨,你可以把生機讓給我。但我告訴你,我不需要。我雖不是什麼英雄,但我也從不是膽小怕事的縮頭烏龜!”
這完全是意氣用事,是在逞英雄。靈生額蹙心痛,眼裡是深深的疲憊:“兄長為家中長子,自小便深得父親母親疼愛,兄長說這些話時,可有想過他們?”
賀止行并沒想過,他腦袋一沉,眼皮半阖,也說不出話來。
“有趣~”血瞳聲音在上空回響,而血藤第五指卻猛然指向芍藥,“你說,他們當中,誰是兄誰是弟?”
此話一出,賀止行和靈生幾乎同時看向芍藥。
為什麼要她來作這個決定?
芍藥并沒有被突來的血藤吓到,她隻是望着高處的靈生,被眼淚馳騁過的臉意外地笑了笑,仿佛心中早有答案。
她笑得溫柔,靈生也似被她感染,沉郁的臉見了陽光。
兩人之間那種不用言明的默契無意引起了另一處感傷,賀止行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如浪潮一般,源源不斷地向他湧來。
這種痛,終于在芍藥指向他時達到了極點。
“他為兄長!”
四個字,在他腦中回蕩,久久無法消失。
“很好!”那魔音再次響起。
随即,靈生下方出現一個兩耳銅鼎,鼎中烈火熊熊,照亮了一隻在鼎身上翺翔的金翅鳳凰,鳳凰繞着鼎身轉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疲累,未有片刻停歇。
“那麼,開始吧!”
血藤下移的每一刻都牽動着芍藥的心,她咬着下唇,早已哭紅的眼睛凝望着靈生那頭,一眼也不曾眨過。
銅鼎烈焰噴張,似一隻手,要将靈生活活吞掉。
“等一下。”芍藥使足全身力氣,向血瞳發話,“他的英魂早已于戰場化塵,如今不過是一個命在朝夕的地靈。他不是一個完整的祭品,你......讓我随他一起!”
“芸兒......”賀止行急忙擋在她身前,“不可以,要去我去......”他面朝血瞳,“你抓我,不要聽她的。”
“本君既選擇放了你,就不會食言拿你獻祭。”
“不......我不是他兄長......抓我,抓我啊!”賀止行咆哮大喊。
身後的芍藥含淚一笑,右手搭上他的手,輕聲喚了他一聲“止行”。
手上有了觸感,賀止行心中一暖,正轉身之際,芍藥急速抽出他袖裡的匕首朝他心口刺了一刀。
賀止行錯愕一霎,撐開的眼角道盡他此刻的震驚和懷疑。
這一刀竟是她......刺的!?
不......
當他努力為其辯解時,芍藥又在他耳前說了句話。
“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們活着!”
溫溫柔柔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是那樣凄婉決絕,容不得他有絲毫辯駁。
他在緩緩倒地,而她卻在一點一點遠離,朝對面奔赴,不曾回頭。
小寶眼見這一幕,對拿着匕首跑過來的芍藥已是害怕至極,他抱着頭躲在孟小魚身後:“姐姐,不要殺我!”
此刻的孟小魚已近昏迷,僅存的意識讓他努力掀了掀眼皮。
芍藥眸底淚光盈盈,雙膝一落而下。她緊緊抿着發顫的嘴唇,右手按上左手,行了一個叩拜禮。
“芍藥......不可以......”孟小魚想阻止,無奈力不能支。
芍藥看着他,目光淺淺流連。
赤靈妖遭劫前師父屏退牡丹海棠,單給她說了一句話。
“你柔心若骨,卻也癡,癡念不斷,日後恐遭反噬!”
芍藥微微一笑,再是一拜:“師父,芍藥的癡是斷不了了!”
随即,她擡起匕首,朝額心的牡丹花猛然一劃。牡丹花被匕首一分為二,紅花染血,印記卻漸漸轉白,慢慢淡去,而消散的每一片花瓣同時也在虞堇堇額上一點點重現。
“牡丹,我沒有遺憾了。你也要醒過來去填補你的遺憾呀!我們牡丹最厲害了,一定可以從這裡出去!”
“還記得曼珠沙華嗎?你給我續命,那我也還你一個完整的牡丹呀!”芍藥輕輕撫着她的臉,淚已潸然:“芍藥走了!可不要怪我沒告訴你啊!這次......真的走了!”
親眼看見一朵紅色牡丹花重現,芍藥果斷起身,跑至那炙熱的銅鼎前,笑着看靈生:“我準備好了!”
如初見時一般,她的笑如晚霞餘晖,溫暖而柔美,似能驅散人心所有的陰霾與不安。
靈生朝她安然一笑:“一開始就确信,我一定能等到你!”
“芸兒......”賀止行趴在地上嘶聲呐喊,“你回來......”
牡丹花開得最盛的時候,虞堇堇醒了過來,眼皮很重,眼簾绯紅,似被一片紅布給遮蓋。
一股血腥味兒撲面而來,縱使像她這樣喜歡紅色的人,都覺得這紅來得有些瘆人。
待視線清晰了些,她眼裡又有了其他顔色。是紫色,被兩道猩紅纏着,與另一道更深的紅交融在一起,一起跳入了一個有着兩隻耳朵的容器。
那是......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