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圍觀衆人盯着那固執少年,紛紛搖頭歎氣。
頂好的少年,竟敵我不分,被妖女禍害至此!
怔在一旁的林管事自是沒想到孟小魚會有這番舉動,原本火燒妖女這樣大快人心的事為這多情少年所阻,誤了他的好事,他恨不得将其扔上去,丢一把火盡快結束這一切。
但他不能,暮音給他的任務是要這少年活着,親眼見妖女慘死靈火的場面。眼下,暮音在一旁觀看,若她懷疑自己能力不濟,那她還會獻出長生之法嗎?
他側身,偷偷瞄一眼立在人群之外的暮音,隻見她一身潔白裙衫迎風而舞,口若含丹,媚眼帶笑,妝感濃郁的臉上浮現的卻是一種慕而不得的嫉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或許如那少年所言,她才是惡妖!
林管事多看了她一眼,誰善誰惡?對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讓自己長生,不用被這人間的生老病死折磨,坐看子孫百世,擁有連廟堂之上享盡榮華的帝王都求不來的能力。
胸腔逐漸為瘋漲的野心填滿,他轉視那緊貼木台的暴躁少年,詭然一笑,高喊:“她是妖,是妖!”
“對,她是妖!”很快便有人附和他,“你還不快過來,不然休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四周,人聲沸騰,如海浪般漫入少年全身。
孟小魚胸膛一起一伏,眼浮血色,激動得手腳發抖:“你們放過她吧!她沒做過......”
“冥頑不靈!”林管事厲聲喝止,随即叫來兩人将他帶走。
孟小魚揮手相抗,無奈後頸被一隻粗糙的手捏住,讓他失去的痛覺猛然覺醒。他咬着牙,被兩名來勢洶洶的男人無情推嚷着。
“走!”
孟小魚不肯走,他們便連腳帶踹,他雙腿不得力,撲到在地,齒縫間流出一股血腥。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得到二人的一絲憐憫,他們神色兇悍,滿眼漠然,嫌惡地瞅着他,待他沒了反抗的力氣再将他拖至林管事面前,聽候發落。
林管事蹲身,拎起他胸前衣襟,擡起他的下巴,好讓他與自己對視。
“雖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做,但......還挺刺激!”
孟小魚仰長脖子,将含在口中的血水啐向他:“這樣更适合你!”
林管事被啐得滿臉血迹,當即大怒,命人點燃火把後毫不猶豫地将其扔向被澆上烈酒的木台。
頓時,台周蹿起一片紅光,吓得衆人紛紛往後退。
林管事将孟小魚一個反身,抓着他的頭發,狠狠地看着他:“看啊,那妖女就快灰飛煙滅了!”
對面,火勢熊熊,高台上被桎梏的那抹紅衣逐漸為火色取代。
孟小魚被人扣押,隻能眼睜睜看着,什麼也做不了。喉嚨如被石頭堵着,他難受得張開嘴巴,眸中是一片火光,閃閃的水紋彙聚成珠,從布滿血絲的眼底翻出,砸向地面。
從小,阿爹便教他以誠待人,堅守本心,方能始終。這話他一直記得,可現實呢,他一出生便被親生父母抛棄;原來純樸的鄉裡鄰居說他不是阿爹親生兒子,說他是災星,克死了忠厚老實的阿爹;以為好心收留他的阿羽哥竟謊話連篇,要将他賣給那個柳巷花娘。
像泊于汪洋之上的一葉浮萍,沉起沉浮是他的宿命。
可虞堇堇不一樣,他看着她救人,也将他和阿羽從悍匪的屠刀下救下。她默默付出,不求回報,在他心裡,她是那樣的耀眼,她理應如明珠一般在天璀璨,怎能僅僅因世俗之見而止命于此?
他心有不甘,為她不甘!
四周叫好的呼聲接連而起。
而前方那木柴燃燒發出的噼啪聲一聲又一聲,好似一把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剜着他的心。
這輩子,他待人和善,本本分分,從未做過任何出格的事。而這一刻,他無顧阿爹的話,任由恨意在心間肆意滋長。
整個身體被鋪天蓋地的恨意席卷,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讓他想要殺人!
他掙紮着,擡眸望着旁邊一個侍衛扮相的人,視線立時落在那人腰間的一把長劍上。未有絲毫遲疑,他奮力起身,抽出那把長劍往林管事胳膊上一揮。
隻聽一聲大叫,林管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捂着血色橫流的手臂嗷嗷叫疼。
衆人也為這一劍震驚,可随即而來的便是一片謾罵指責。
“你瘋啦,你為何拿劍傷他?”
“他好心救你,你怎能做了白眼狼?”
“這孩子沒救了,沒救了!”
“你這是在殺人!”
“......”
殺人?
孟小魚嗤笑一聲,步子不穩,身軀左右搖晃,但拿在手中的劍卻毅然指對衆人。
劍身帶血,而他的精神狀态又不正常,衆人面露恐慌,本能地往後推擠。
“殺人的不是我,而是......你們!”孟小魚将話撂下,扭身沖向木台,炎炎烈火之中,逐漸遠去的背影是那樣的決然。
四方之人懸着的心立時變得緊繃起來。有人捂着嘴巴,沒有話,直到那少年的身影為火色淹沒,他們面上一動,目色驚詫。
須臾,人群中傳出哭泣女聲。
撇開妖女不說,少年為愛毅然赴死就足矣讓人動容。
而此時的木台上,孟小魚在尋到那抹熟悉的紅衣後舒心一笑,邁着麻木的雙腿,踉踉跄跄地向她一步步走近。
武鏡城,全是一入夢的綠發神仙讓他來的,若不是那神仙,他應該還在永安,随了阿爹,做個賣魚郎,根本不會認識虞堇堇,更不可能卷入到這些妖魔鬼怪之事當中,與她共曆生死。
可是,他不後悔!
哪怕如後來那老神仙所言,今日喪命于此,他亦是無悔。
來這武鏡城,大抵是為了遇見她吧!
周遭火勢焮天铄地,他手中的長劍愈發燙手。木架上,虞堇堇雙手被繩子緊緊纏繞。
他一手挽上她的腰身,一手揮劍斬斷架上無首無尾的細繩。
雙手得以解脫,可虞堇堇身體卻失力往前倒下,孟小魚先她一步跪地,将她接住。
灼熱的紅光翻來一層層熱浪,将虞堇堇蒼白的臉襯得紅潤了許多。孟小魚顫巍巍地伸出被劍燙得發紅的手,給她撥開額前碎發後視線落在她布滿血迹的右手上。
針紮般的疼痛從心房一路蔓延至喉間,他哽咽道:“師父,我來了,黃泉陰司,我陪你走!”
話畢,他傾身,擁上虞堇堇:“師父,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