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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屋向陽,即便窗門不開,也有澄黃暖光透過窗紗傾瀉下來,将屋子烘得亮堂堂的。
赤菟靠在榻上,手捂心口,望着兩扇大開的房門,一眼也不曾挪開。此刻,距老牛離去已近一個時辰了,門外仍無動靜,她靜坐着,外面大街人聲不絕,她再一次整理起了自己的思緒。
想到應當何去何從時,那抹熟悉的紅衣終于出現在視線之内,她搖搖起身,連忙迎去,身體緩緩下移。虞堇堇瞄她一眼,說:“我不是來看你下跪的!”
赤菟垂首,雙手提起下衫,雙膝叩地:“仙子莅臨,赤菟理當一拜!”她按地磕頭,也沒再起來。
地上的人,臉色蠟黃,形容消瘦了不少。才幾日不見,那個鮮妍風雅的兔族美人如今已然病态怏怏,葉落花凋,一面枯榮。
“你起來吧,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我!”
赤菟猛然擡頭,嘴角終于揚起一絲笑意,她好容易站起身,扶着榻沿:“其實,在小紙鴿回來報信之前我曾去過一次小破廟,那時還尚未發現妖物,隻有一座與我故人樣貌相似的石像。于是,我以探查妖物為由去找可能與故人有關的線索。不想這一去卻遇上了暮音,她說她知道我的故人在哪兒,若我能幫她辦成一件事,她便告訴我故人的消息。”
赤菟看着虞堇堇,眼底霧氣氤氲:“我找了故人五百年,仙子,我真的都快要放棄了。是暮音給了我希望,面對誘惑,我确實心動了。她讓我帶新來的小娘子去見她,給了我一包藥粉,讓我放在燭心,點燃後您便會昏睡過去......我想她隻是一人族,對您也造不成什麼威脅,即便有問題,也還有我。可......可不想她是一個披着人皮的惡鬼啊!她不僅騙我,還勾結了魔族。我真是糊塗,那日仙子借小童暗喻,我竟沒明白......我......”
虞堇堇垂下眼眸,立身原處,神情凝重。她素來不喜白燭,故而屋裡用的都是紅燭,那日若非桌上一根白燭撞入了她的視線,後果可想而知。如今暮音霸占着人族女子身體,雖有法力卻大減當年,現無未書傍身,她再難迷惑其他赤靈妖。隻是她背後的永夜卻是個難纏的!
神魔一戰,永夜隐沒,如今蓄勢歸來,定有所圖。好歹上次用傳信符提醒了青鳥,照青鳥的性子,他定會将此事告知師祖或者戰神,且留意赤溟幽淵那邊的動靜!
暮音和永夜的事,于赤菟來說,沒好處隻有壞處。虞堇堇想了想,決定先不告訴她。而她方才口中的故人貌似與海棠有關,這倒是讓人好奇,遂問:“你那故人是誰?竟讓你找了五百年?”
赤菟聽此,有些遲疑,微垂的羽睫似也染了霧氣,潤了些許。
“我的故人名喚海棠,是我在五百年前遇見的一個俠客。當初,我不滿長輩們為我定下的親事而逃離天蟬山,誰料對我死纏爛打的狼族少主也跟了出來,他搶掠錢财,占山為王,派人将我擒獲,要娶我為妻。我拿長輩诓他,可他深知自己所犯惡行,回天蟬山無非是坐牢,他才不會回去,之後他沒了耐性,打算對我用強,我隻好逃出去,也是在半路上,我遇見了海棠。”
說及海棠,赤菟眉眼似乎都在笑:“那時,海棠一身紅衣,戴着一頂棕色鬥笠,從天而降,将我護于身後,手中長劍指着那狼少主時說的話我到現在也記得,‘賊寇之流,也配搶我的人’,此話激怒了狼少主,可他不是海棠的對手,他不僅被海棠踩在地上,還被一頓羞辱。”
我的人?這海棠,是有些霸道在身上的!虞堇堇也是好奇,問道:“是怎麼個羞辱法?”
怎麼個羞辱法?赤菟哪裡想到她會細問這個?随即愣了愣,眼神也開始變得閃躲。那些話她雖有些印象,但是可以說的嗎?
赤菟每回回想海棠時,那場面都會在腦海裡浮現,以緻于雖年深日久她也能銘記于心。
當時海棠将劍架在惡狼脖子上,嘴裡一陣輸出,大概意思是:小狼崽子,毛都沒長齊就學風流浪蕩子調戲小姑娘,屁大點本事還學山豬鼻孔插蒜,以為自己是誰啊?混沌伊始,天地初開,你做了哪件好事?居然有如此自信,立于天地之間,搶占山林,自封為王?聽着,這人間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你沾染了就是你的錯。牡丹仙子你認識吧?她不僅是你們赤靈妖供在廟裡的神,也是我的人!既然我的人管不了你,那我便勉為其難地替她來收拾收拾你!
赤菟不知海棠說的是真與否,可事關牡丹仙子清譽,怎好當着她面說?仙子若要尋海棠的不是呢?所以她不能說。
“好像是一段話,隻是有些久了,具體說了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不過之後,海棠通知了天蟬山的人來,将狼少主押回去了!”
海棠很少罵人,除非心裡不痛快!虞堇堇隻覺得有些可惜,竟錯過了這熱鬧!
“後來呢?”
“後來海棠毀了狼少主的山寨,要去尋一個叫人龍的人,海棠不想我跟着,可我還是偷偷跟了一路。等找到重傷昏厥的人龍時,我因曉通岐黃之術,才敢現身。海棠同意我醫治人龍,之後我們三人去了一個較為隐蔽的地方。”
“你為什麼要跟着海棠?”虞堇堇問。
赤菟颔首:“海棠救了我,可能是想報恩,我的心驅使着我向海棠靠近。”
“什麼?”虞堇堇納罕。
赤菟眼眶見紅,一展愁容:“在後來的相處中,我發現我......我喜歡上了海棠,可海棠卻總是在乎人龍更多一點,笑是對着人龍,話也隻與人龍說,無論我如何施計,海棠也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對我如此冷漠!”
什麼?喜......喜歡?
虞堇堇差點又懷疑自己耳朵有毛病。
“後來,人龍再次失蹤,我以為我的機會來了,可海棠卻留下一紙書信,叫我不要等了,勸我回天蟬山。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想一定是出事了,因為那信字裡行間隐隐透露着一種悲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不能接受、更不甘心,我發瘋似的找了許久,也等了許久,然而音訊全無,到現在也沒找到海棠!”
話音落了半晌,虞堇堇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遂問:“你可知海棠的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赤菟猶疑片晌,“也是赤靈妖啊!仙子,海棠是因為要尋家人才出的天蟬山,我敢以自身性命作保,海棠從未做過有損赤靈妖聲譽的事,還請仙子莫要怪罪!”
真是一段孽緣啊!虞堇堇無奈搖頭,海棠啊海棠,你糊塗啊!怎能作了偷心賊,坑騙小白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