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小方桌上一支燃着的白蠟将小小的一間紗櫥烘得亮瞪瞪的,赤菟正坐在對面的床沿上,裡側,映在床壁上頭的剪影格外優雅。
她一手輕捏着一個白玉小瓶,一手的食指指尖往裡面蘸取白膏,再翹起指頭緩緩下移。
不似往日裡的盛氣,她的神情顯得憂郁了些許。
有序拱起的五指之下是女子的後背,一半用白色裡衣掩着,一半露在外頭,膚若佛藕,肩若削成,而左側凸起的琵琶骨下卻有兩寸來寬的傷口,傷口的皮肉尚未完全愈合,仍能看見裡面泛紅的血肉。
指尖剛要觸及傷口的邊緣,赤菟忽地停止了動作。
“堇堇,你的傷怎比昨日還重了些?”
虞堇堇側頭枕着,眨了兩下眼睛,遲疑道:“許是今日追那仙師時不小心扯到了。”
“你說說你,他是柳郎君師父,道行定是在你之上的,你追他幹嘛?”
“這不是不知道呢嘛?”虞堇堇眯起眼睛。
赤菟無奈點頭,這才将指上藥膏勻在傷口兩側,邊抹邊問她痛不痛。
虞堇堇咬着下唇,搖了搖頭。
“聽小白說,今日那小童口吐白沫,可後面我也去瞧了,他除了想吃肉,也不見得有何異樣!”赤菟傾斜身子,朝她探探頭,“可是你将他治好了?”
虞堇堇眸子一轉,正好對上她那雙想要迫切知道答案的眼睛:“哦,不是,是他腹中有積食,他找我是為說别的事!”
“何事?”赤菟忙問。
虞堇堇深歎一口氣,把臉埋在枕頭下面,聲音哞哞的:“他的養父是赤靈妖,因釀下大錯,無臉回天蟬山,問我仙子會不會原諒他的養父,僅此而已!”
“那你如何說的?”
虞堇堇扭一扭腦袋:“他逃出天蟬山犯下大錯,不僅背叛了仙子,還背叛了赤靈妖。”她頓了一息,仰頭看着赤菟,目光如鈎,“赤菟姐你倒說說看,仙子可會原諒他?”
赤菟點了藥膏的手猛然一顫,指甲恰巧撞上傷口,虞堇堇一聲嘶叫,蹙起眉頭朝她喊疼。
赤菟蜷起雙手,滿臉歉疚:“抱歉......堇堇,我不是故意的!”
虞堇堇反手拉起裡衣,眼裡蓄滿疲累:“行了赤菟姐,我也有些累了,想休息。你今日去小廟也是辛苦,回去好生休息休息吧!”
“也好。”赤菟收起玉瓶,在矮幾上的木盆裡洗了手,再用手帕拭幹水痕,端着木盆便要出門。
“姐姐等一下!”
赤菟應聲止步。
虞堇堇望着她,黃橙橙的燭光裡,對面那介窈窕的身影似被籠了層薄紗,氣質幽暗。
她淺淺一笑:“我道行淺薄,到底猜不準仙子的心意,可那小孩誠摯發問,我不好騙他。姐姐與仙子相處時間比我久,想來仙子的心思也能猜出一二,姐姐若有了答案,可否明日告訴我?我好回了那小孩去?”
“你為何不問其他人?”赤菟微微側頭,盯着方桌上的那盞白燭。
“他們都是男人啊!”虞堇堇打個哈欠,翻身抱上枕頭,“哪有姐姐這般細心!”
赤菟啟步出屋,食指往上一揚,頃刻之間,燭光消失,屋子立時暗沉下來。
“好好睡一覺吧!”
翌日一早,老牛行至西屋門前,門大敞着,而屋子裡除了桌椅飾物,也未發現人影。
他叩了兩下門,許久不見裡面有響動,遂入屋巡視了一圈,空空如也。
他隻道虞堇堇有事出門了,便出了屋子。
而此刻,孟小魚突然迎上來,手裡捧着一個巴掌來寬的紅梅檀木盒。
“牛叔,你也找師父嗎?她可在房裡?”
老牛搖搖頭,将門帶上。
孟小魚連忙問他:“牛叔可去小紗櫥裡面瞧了?”
“沒有,”老牛神色稍顯疑惑,“有什麼問題嗎?”
“哦,沒有,”孟小魚揮揮手,“隻是昨日師父說她紗櫥裡的白燭用完了,讓我今早拿些紅燭給她!”
“白燭?”
老牛身體兀地變得僵直,他一把推開方才合上的門,快步走進紗櫥。方正的小桌上,正有半截未燃盡的白色蠟燭。
他倒抽一口冷氣,隻覺不妙。
牡丹仙子一向嫌白燭寡淡,從始至終用的可都是紅燭!
——
荊棘橫生、樹林周匝的小廟中,頂上青瓦稀松,細碎陽光垂墜下來,形成一條條亮麗的小光柱。微小的塵屑在光中浮遊,寂寂的四下突被一聲尖銳的女音給打破。
“那石像怎會是海棠?你分明是在騙我!”
聲線冰涼,含憤帶怨。赤菟一手指着上方石像,難以置信地怒視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你說過,我把她帶來,你就讓我見海棠的!”
暮音哂笑,兩手食指絞繞着胸前的一縷青絲,得意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人,狹長的丹鳳眼裡似有星星在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