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和紫蘇,對她而言,不是什麼輕飄飄的奴婢。
她不喜歡上陵。
最不喜歡的,便是這種……要處置的是她,卻非要從她身邊的人開始磋磨,或許對她還有幾分顧忌,可對白術、紫蘇,這些人從來沒有半分顧慮,想殺便殺。
葉晚晚問朱纓,“你要怎麼做?”
朱纓語氣有條不紊道:“先去尋陛下請示……”
葉晚晚嗓音微冷,直接打斷,“若敬妃要殺白術,等你趕回來,全都晚了。”
朱纓一噎,可是,在宮闱之中,沒有陛下點頭,她不能出手的。
葉晚晚道:“我自己去,你隻需要……”
她看着門框之外的雲天,一字字說出口,眼眸中的銳色也随之隐隐明晰起來。
朱纓聽到葉晚晚的話,震驚地睜大眼睛。
“否則,我和白術都會死。”
怎麼可能會到生死這種境地?
朱纓還沒反應過來,葉晚晚最後隻留下這樣一句,便快步出門,叫上車辇,直接趕往敬妃宮中,朱纓和紫蘇連忙緊緊跟在後面。
等到了敬妃宮門處,葉晚晚沒有理會攔路的宮人,沿着人最多、宮人行色最為緊張的地方強行闖進去。
配殿中,敬妃看着被扣住的白術,撥了撥茶盞蓋子,熱汽蒸騰間,她笑了一下。
“放她進。”
還以為雲妃是用什麼手段嬴了陛下的青眼,沒想到,居然隻是因為和她嫡親阿姐相似的臉。
還以為她有幾分狐媚本事,沒想到原來那麼可憐可笑。
葉晚晚進到配殿之中,敬妃傲慢将熱茶扔到她腳下,茶盞碎開,攔住了晚晚靠近白術的路。
她笑盈盈道:“無令擅闖,葉晚晚,你該當何罪?”
兩個宮人随即朝着晚晚走過去,白術奮力掙紮,帶着哭腔大聲喊:“我沒有犯錯!娘娘,你不要過來!”
葉晚晚看着上方端坐的敬妃。
敬妃自恃世家貴女出身,最是在意身份。上次為難她還知道借着别人來,今日,怕是笃定了她翻不了身,才親自露面。
深處後宮之中,妃位加上她隻三人,徽妃心機深沉,隻敬妃可以稍加引導。
她是故意想要招惹敬妃。
可是,敬妃不該動她身邊的人。
朱纓看到被按在地上的白術,握緊拳,上前了兩步。
寬松衣物之下,蓬勃的力量感蓄勢待發。
忽然之間,葉晚晚伸手将她往後推了一把。
朱纓一愣。
她不解地回過頭,隻見晚晚臉色極為蒼白,黑眸長睫顫顫。
這一刻,她美到讓人震撼心驚。
葉晚晚朝她堅強地笑了一下,喚她:“阿纓。”
“不要動手。我知道你心地柔軟,可是,你也要顧全你自己的。”
雲妃一直是這樣,說她不懂事也好,說她真性情也罷,她一直是不顧一切也要将她的人擋在身後。
方才的熱茶,就砸在她足尖,濺出的碎片将她裙擺劃破了一縷。
朱纓理智知道,她不能心軟的,可在聽到雲妃這般柔柔喚她“阿纓”時,心中一直設防拉緊的那根線,“啪”一聲。
徹底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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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纓跪在禦書房門前。
她膝行上前,急急懇切道:“陛下!”
禦書房中的安神香濃重,卻仍舊消解不了朱纓半分恐慌急切。
她在門外慌忙叩首。
“陛下!雲妃娘娘……”
雲妃為了救白術,行事匆忙無禮,加上替身一事,雲妃完全失了倚仗,她不在的這一會兒,敬妃不知道會怎麼磋磨她。
朱纓想求陛下去救雲妃,可話到口,她忽然想起葉晚晚對她所說的——
不能求陛下救人,他不會救她。
她按照葉晚晚的囑咐,顫聲喊出來:“陛下,敬妃、敬妃娘娘,她居然和雲妃打起來了!”
濃郁的安神香中,容厭從小憩中醒來,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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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妃宮中,葉晚晚猜想着,朱纓已經将那句話說出來了。
一個多月不見她,可他不會不知道她的境遇,可他就是旁觀她泥足深陷,兀自掙紮。
他就是要她看清他的惡劣,還要她送上門來。
葉晚晚看着上首高傲而趾高氣揚的敬妃,敬妃對她的不屑和鄙夷幾乎是寫到了臉上。
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被冒犯。
上陵是皇城,世家林立,各有各的門楣和驕傲,人人自持身份,尊嚴氣節大于天。在上陵的那麼多年,她向來都是從瑟瑟阿姐這裡聽得外界的風雨,從阿姐這裡學着要有世家女郎的保守和内斂。
可是葉晚晚在江南久了,盡管有着所謂世家女的稱謂,可她始終不覺得自己有哪處值得自矜身份、放不下尊嚴和臉面的,身在上陵葉家時,她自知入鄉随俗,不要太過顯眼。
如今身處後宮之中,人人為着不同的目的争寵而已,誰也不會比誰更清白尊貴,用不着維持那點無用的矜持。
罵她狐媚、勾引、做人替身自甘下賤。
她的确就是。
大家各懷目的,隻要有機會都會這樣做,不過是誰更在意這層遮羞布而已。
葉晚晚十分坦然,她做過的事,難道還怕人說不成?
敬妃笑着辱罵了一聲,“不愧是庶出的低賤之人,葉家也算登得清貴數十年,倒出了你這個辱沒門楣的。”
葉晚晚平靜極了,半點怒氣都沒有,輕輕笑了下,“敬妃姐姐。”
敬妃愉悅道,“是要求饒嗎?沒用的。”
葉晚晚輕輕道:“我以為,敬妃姐姐會像徽妃姐姐那般。”
“徽妃怎麼了?”
“聰明一點。不過誰起誰落而已,身在後宮,早該接受。敬妃姐姐這般在意我……”
葉晚晚對上敬妃越發難看的臉色,眼眸漆黑瑩潤,殊色驚人。
她嗓音輕柔,微微歪頭,帶着些許真摯的疑惑,“該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你,居然動了真心,戀慕陛下吧?”
在她口中,動了真心仿佛便是多麼可恥的事。
葉晚晚看着敬妃腰間祈禱夫妻鸾鳳和鳴的鸾鳳同心禁步,低柔的聲音仍在繼續,“我以為,後宮之中,至少妃位的姐姐們,再蠢也不至于……”
敬妃下意識以廣袖擋住裙擺間的禁步。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的事情,忽然被用這般輕蔑的語氣道出,她原本的笑意僵在臉上,隻覺耳邊嗡鳴了一下。
葉晚晚仿佛沒有察覺自己說出了多讓人失态的話一般,輕輕擡手,壓了壓一路奔波亂掉的額發,微微笑着,純淨而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