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肖有他的性格和原則,他骨子裡的桀骜不馴,能讓我在和他接觸後,就嗅出同類的味道。所以我很清楚,他一定不喜歡我出手幫他擺平那天的事情。”
姜闊回想起那天從派出所出來後一臉陰沉的淩肖,以及岑淼“召喚”左律師後,脫口而出的喃喃自語——“好了,淩肖該恨死我了。”
她恍然大悟地張大嘴巴:“啊~原來你那天在機場,是這個意思。”
岑淼沒說話,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陰差陽錯地,她和淩肖都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在僭越了對方奉行的主義和立場後,還要不要賭彼此依然可以愛下去。
很可惜,岑淼覺得答案一目了然。
“……好吧。”
如此看來,的确無解。
姜闊不由得在心裡暗自感慨,戀愛果然是被世人認可的精神病,是瘋子才會做的事,就算不是瘋子,也會被折磨成瘋子。
“所以啊,”岑淼将頭轉向窗外,頗為自嘲地苦笑道,“我們怎麼還能修複這段關系呢?”
随着陽光逐漸西斜,惠靈頓的風景也開始變得溫暖柔和起來。
她們坐在咖啡館中,享受着這片刻的甯靜。
岑淼已經下定決心,等為期兩周的研學結束後,她會把所有不好的情緒全都留在新西蘭。回到南城,再和過去一樣,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畢設和未來的職業規劃裡。
淩肖隻不過是陪她走過漫長人生的一段路程,茕茕孑立、踽踽獨行才是她的底色。
元宵過後,淩文安仍舊無從得知淩肖在霜州發生了什麼。
隻是從淩肖再也不提岑淼可以知道,他們應該是分手或者遇到情感問題了。
那天淩肖在華鼎的墓前聊過天後,跟着來到外婆墓前,就又恢複成一副報喜不報憂的樣子。
偏偏時間又過了幾天,這天家裡隻有淩文安和淩肖。她在客廳接到導演突然打來的電話,要聊一下馬上要初排的莎士比亞悲劇作品《奧賽羅》的劇本。
淩肖被從門縫裡鑽進來的煙味打擾到,他放下臨了一半的《九成宮醴泉銘》字帖,略有不滿地開門走到客廳。
“啊,抱歉,我都忘了你在家了。”
看到淩肖,淩文安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連忙把手裡的煙掐滅。
她一邊繼續打電話,一邊把屋裡的空氣淨化器和陽台的窗戶全都打開。
忙活完,她就單手攏緊睡衣,坐回鋪滿劇本文稿的茶幾邊,将手機開成免提,另一隻手不停地記錄着什麼。
這寒冬臘月的天氣,一下子把窗戶打開通風,屋裡的暖氣很快就溜走了。
淩肖看她忙着工作,一定想不到及時把窗戶關上,非得等到電話打完、身子都凍僵了,才騰得出空來。
于是他就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等感覺屋内的煙味散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去關窗。
回來後,他也不着急進房間,而是捧着手機,繼續旁聽淩文安聊劇本改編和角色現代化演繹的問題。
等她挂了電話,淩肖才冷不丁地開口吐槽:“你們怎麼這麼喜歡改編世界名著?又總是改不好?”
淩文安被他吓了一跳,轉頭看他的時候,還大喘氣地拍拍心口、拉拉耳朵。
“一部作品換一個時代背景,其實大約等同于換一個切入點,可以挖掘出新的亮點。戲劇改編需要結合時代氛圍,重新闡釋故事和人物。”淩文安很認真地說,“而世界名著改編得不好,是導演、編劇、演員、舞美……我們這些人的問題。”
淩肖被她誠懇地自黑逗樂了。
見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錯,淩文安也不介意和他多說幾句。
“我們希望把《奧賽羅》中苔絲·狄蒙娜悲劇根源的重點,放在她試圖打破社會對女性的規範,去追求自由和愛情上,而不是放在伊阿古的诽謗,或者奧賽羅的猜疑上。”
淩肖沒看過《奧賽羅》的戲劇劇本,聽淩文安這麼說,他也從沙發上坐到茶幾旁的地毯上,對着劇本快速浏覽起來。
“啧……這文绉绉的……”他擰着眉頭,吐槽到一半,就繼續往後翻了一頁劇本。
趁他看劇本的間隙,淩文安把煙灰缸裡的煙頭趕緊拿去倒掉了。
見她回來,淩肖擡起頭喊了聲:“老媽……”
“哎……哎。”淩文安一個踉跄,話都說不穩了。
這小崽子看過來的眼神和表情,擺明了是要談心事啊,而且還是一談就“說來話長”的那種。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淩文安終于了解了淩肖在霜州和岑淼分手的始末。
聽完後,她的開場白便打了淩肖一個措手不及。
“分手也好,你都說得出‘你就這點本事’了,她不把你踹了,都是她素質高、人品好。”
“什……什麼?”
淩肖驚訝的倒不是他媽媽的幫理不幫親,而是這個道理,他還沒有想明白。
“就像她坦白的,她對于男朋友所有的忌憚都來源于身邊的真人真事,或者著名的社會案件。
比如她很介意信息洩露,是因為她的學長利用學生會職權,查到了他們系最有錢女生的個人信息,然後展開瘋狂追求。再比如她聽podcast會聽殺妻案、家暴案,她的朋友曾經被男朋友拍攝私人影像,這些無一例外,都是針對女性群體的暴力和傷害。
結果你問她‘你就這點本事’?!
她是怎麼一步步變成這樣謹慎、理性的性格的,你想不明白嗎?”
淩文安越說越氣,甚至冷哼一聲。
在淩文安不滿的眼神裡,淩肖的表情越來越慌亂。
直到此刻,他終于捋清了梗在的心頭的困惑。
他沒有看懂岑淼“後退”這個動作裡的無奈和委屈,他在要求岑淼去考慮“她該怎麼做”,而不是對着自己的内心問一問——“造成她畏懼受傷的大環境是如何形成的”。
因為岑淼不愛談原生家庭,他就魯莽地把這一切歸因到了她個人和她的家庭上,而忘了還有“集體性創傷”這一說。
“終于想明白了?”
看淩肖的表情,不用他開口回答,淩文安也知道,他應該是想明白問題在哪裡了。
“岑淼這孩子也是心善,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你連這點都沒意識到,看來她和你分手的決定,做得是一、點、不、錯。”
說完,淩文安少有地拿出做母親的架勢,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淩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