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覽到書法區時,岑淼被前方一幅作品主動吸引了注意力。淩肖見她主動走上前對着《楞嚴經旨要》看了許久,好奇地問她為什麼對這幅字這麼有興趣。
“也不是有興趣,就是覺得這字兒挺像我的。”
話說出口,岑淼頓時發覺此話有“爸爸像兒子”般倒反天罡的意味。她趕緊擺擺手要解釋,但身旁的淩肖卻率先笑出了聲。
“王安石現存公認的書法真迹隻有兩幅,你眼前的就是其中一幅。”
此話一出,岑淼更覺得自己剛才真是大言不慚。她有些緊張地擡起左手撓了撓額角,對着眼前的書法真迹露出了難得的局促表情。
這還是淩肖第一次在岑淼臉上看出慌張來,他毫不掩飾地笑着講解道:“很多人評價他的筆迹如‘斜風細雨’。”
岑淼聽這形容感覺不像是什麼負面評價,但她瞧着淩肖的表情,卻覺得大約并不如她揣測的那樣。
果然淩肖又說道:“這是因為他們覺得王安石的字不夠端莊,‘一似大忙中作’,還反問他‘不知此公有如許忙’。不過傳說王安石寫字是很快,而且他的性格就是個看上去寫東西很快的人。我看你工作起來那風風火火的樣子……你說你的字像王安石,我倒是覺得可能氣質上确實有點像吧。”
岑淼差點都想伸手去捂淩肖的嘴了。
她往旁邊快走了兩步說:“是我高攀了。好了,這幅我瞻仰完了,您趕緊掠過去講下一幅吧。”
原本按照博物館的規定,講解員需要按照規定的參觀路線和參觀内容進行講解服務,無特殊情況,不得更改講解路線。
但淩肖自然是偏向認同“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而且,現在不就是特殊情況?
“喂,要不要我帶你走一條‘淩氏特制’的參觀路線。”淩肖狹長眼眸裡浮上狡黠的神色,原本有些上揚的嘴角輕輕一勾。
他舉起右手虛虛地握拳,對岑淼小幅度地左右晃了晃,像是在揮動并不存在的小導遊旗。
“我要是說‘不要’呢?”岑淼警惕地盯着淩肖。
淩肖随口就報了一串數字,接着說:“博物館投訴電話。要是小淩待會兒的服務讓您不滿意,您再投訴也不遲。”
淩肖安撫式地拍了拍她的背,同時也示意她跟上自己。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淩肖帶着岑淼按朝代順序,分别看了顔真卿、楊凝式和黃庭堅藏于南城博物館的碑刻原石以及書法真迹。
在淩肖講解的過程中,岑淼大概明白了顔真卿、楊凝式的風格是怎樣被一代代書法家繼承和内化的,而王安石本人又是如何受到他們二人的影響、又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的,以及他的書法與黃庭堅等後輩之間的關系。
讓岑淼感到有趣的是,淩肖還會在講解的過程裡和她分享黃庭堅、歐陽修、蘇轼這群北宋文人之間的轶事。
好幾次,她透過櫥窗玻璃與淩肖四目相對的瞬間,她覺得淩肖如果在古代,真的非常适合去做身份存疑、行蹤不定的說書先生——奇聞逸事張口就來,平頭百姓聽了隻當他吹牛,哄笑着打發些茶錢就散了,等過了許久他們才會發現,原來這神秘先生的情報消息居然這麼準、這麼快。
“如何?‘淩氏特制’的講解路線沒有讓你失望吧?”淩肖有些得意地挑起單側眉毛。
“是很有意思,我甚至覺得如果挖掘下去,可以出一款以宋朝文人集團為角色的卡牌遊戲,卡面數值和屬性可以參考他們的政績以及文章風格。”
岑淼越分析就覺得這個方案可行,她仰起頭撞上淩肖看向自己的眼神時,甚至還沒來得及掩藏自己眼底悅動的喜悅和興奮。
“......”
兩人眼神糾纏間,岑淼突然意識到,她好像把和朋友相處時的“自己”放出來了。
岑淼率先移開目光,并緩緩地壓下自己笑時揚起的嘴角。
淩肖見她這樣的反應,剛張口欲說什麼,就聽見遠處傳來保安的詢問聲。
“你們兩個!今天博物館閉館,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淩肖聞言立刻循着聲向保安小哥招招手:“是我,淩肖!在帶新的實習生熟悉展廳呢!”
待到保安走上前來,确認真的是淩肖、又打量了兩眼岑淼後,他才壞笑着指指淩肖說:“哈~你小子......”
淩肖頓感不妙,趕緊瞪着保安小哥讓他别說話了,但岑淼那令他熟悉的疏離語氣立刻在他身旁響起。
“那我先走了。”
“一起下去吧,要閉館了。”保安小哥催促着站在原地一臉陰沉的淩肖。
這次博物館西館岑淼逛得很專注,因此再打開微信時,她一連收到了雅婷的好幾條信息。
岑淼趕緊問她在哪,于是兩人約了在博物館正門碰頭。
“這是聞獻,校友,也和我在一個部門上班。他跟我們一起順路回學校。”
兩人在雅婷的介紹下,互相微笑着打完招呼後,淩肖也跟着到了門口。
聞獻見淩肖在講座結束後,匆匆還了設備就一溜煙沒影了,還以為他已經先離開博物館了。
“你要跟我們回學校嗎?”聞獻疑惑地問,“你今晚住宿舍?”
“不回,我這學期應該都不住宿舍,後天我們就要回風櫃縣了。”話音未落,淩肖就接到了約車司機的電話,他沖三人揮揮手,“我車到了,我先走了。”
岑淼遠遠看着他冒雨飛奔進車子裡的背影,沉默着沒說話。
雅婷在一旁問:“考古系是整個大三都在外面野調嗎?還是這學期啊?”
“整個大三。”聞獻看着手機屏幕,又對比了眼路邊剛停下的車說:“我們的車也到了。”
岑淼和雅婷擠在一把傘裡向路邊走去。
“淼。”
“嗯?”
“你怎麼大夏天的穿皮衣出門啊?”
“……”岑淼猛地低下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