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女公爵隻是沉默地看着她,沉默到她不得不收斂自己的表情,忐忑地等候阿彌娑的下文。
是的,她是高傲的肯諾小姐,可她也确實在意這個妹妹,在意老師的女兒。
她也并不覺得自己的話會讓阿彌娑忌恨,她們從小就是玩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阿彌娑。
這個看起來柔弱嬌嫩的女孩,流淌着來自阿奧拉瑟·劍蘭的血液,她骨子有股堅韌的勁兒,支撐她在父親死亡後迅速掌控劍蘭家騎、走出悲傷,支撐她遭遇刺殺後鼓起勇氣踏入訓練場、日複一日地打磨自己。
她知道她是神棄者,知道她沒有魔法天賦一絲魔力也不能運轉。
但她從不同情她,她從小失去母親,卻從未因此懦弱膽怯,柔順的外表下藏着一顆狡猾堅韌的心。她從不小看她,被父親那樣嬌養卻能跟着三千親軍遠赴北境,在生死之間蛻變成長。
她不是沒猶豫過,那些前去刺殺的人,包括現在正源源不斷前往布南迪菲瑟的大批流浪刺客和殺手。她下令撤掉阻礙時,是猶豫過的。
但是她說過,她不會在前往王位的階梯上停下,她将一往直前,直到王冠戴在她的頭上,直到權杖握在她的手中,直到她的聲音富有力量可以号令整個帝國,直到她的目光宏遠可以俯瞰整片卡朔佩疆域。
到那時,她才願意将目光稍稍往回看,願意在心中緻歉。她一定會補償這個她在意的妹妹,金錢、權力、地位,她都會補償給她。
但是正如卡朔佩有句流傳甚廣的俗語說的那樣,這片土地上,隻有國王給你的權力才是權力。所以,她絕不停下。
“果然,肯諾女士。”女公爵輕輕歎了一聲,她的臉白皙得像奶皮,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您一直是這樣的,聰慧又有能力。”
阿彌娑凝視着她深邃的藍瞳,她看見那雙海瞳裡的堅決,她知道她不會愧疚不會自責,因為她是如此意志堅定、如此野心勃勃。“那麼,請至少告訴我,那些人是卡夫塞夫的人麼?”
她指的是受封那天刺殺她,導緻德思羅慘死的殺手。
肯諾女士遞給她一個小冊子,“都在上面了。”
接過來随手翻閱幾下,公爵面色一變,名單上明顯不應該出現的人名讓她意識到在她離開荒城的時間裡同樣有蝗蟲飛向了北境。
她的目光冰冷,投向德亞斯裡森,在看見對方的表情時又收回目光。她偏過頭,眼裡湧起暴怒,抽劍抵住德亞斯裡森的肩膀。
年輕的女公爵深吸一口氣,“殿下。您明知道,我的學院才建立不到兩個月,裡面隻有一些可憐的孩子。”
“您明知道我帶走普克勒羅他們之後,荒城不會再有任何身份會讓人投鼠忌器的人。”
“不是您告訴我,要多看領土和領民麼?您現在就要眼睜睜地看着那群罪犯湧向一個隻有孩子、女人和老弱的城市,任他們承受痛苦嗎?”
德亞斯裡森垂眼面無表情地整理自己的衣領,沒有推開阿彌娑的劍,以她的能力躲過她的劍輕而易舉,但她隻是承受着幼時好友的怒意和質問,“您沒有做好該做的事情,有些藏書洩漏出去很容易被人發現端倪。”她掀起眼皮,看向阿彌娑,“你還太年輕了,小妹妹。”
“我需要謹慎冷靜的盟友,我固然同情他們,但我不會為此讓我的朋友和家臣冒險,我要為他們負責。”
“正如你要為你的家臣負責一樣。學院還沒成氣候,他們并不是覺得受到威脅,他們隻是貪婪,因為你的财富發出了寶光引來了垂涎。”
公爵沉默片刻,手無力地垂下,劍尖從德亞斯裡森身上劃過卻沒有損害她的衣袍。她說,“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邀請函。”
“我知道。”
“我将會去赴宴。”
“好。”
“這可能對您的計劃有損,但我要為我的城邦負責。請您放心,我身上流着劍蘭的血。”
德亞斯裡森頓了頓,“好。”
公爵看她一眼,攥住獸人的手腕往外走。她心裡壓着怒意,卻隻是走神般一步不停。
好得很,她是這樣優秀自持、冷峻堅定的繼承人,而她自己卻因為心懷期頤而試圖成為被保護的角色,難道這三年還沒有教會她刀要握在自己手裡麼?難道德思羅白死了麼?
王跟着她的步子,她有些對話都沒聽懂,但不妨礙王明白剛剛那個人類雄性要自讨苦吃了。
她咧着嘴,無法體會雌性現在心中的憤怒,苦心經營的城邦又要面臨災難,她卻遠在中京無法趕回。昂貴的小型傳送陣沒辦法将軍隊傳送過去,她一個人過去于事無補。
大型傳送陣屬于王室,她沒有使用的權利。
那封邀請函。她腳步一頓,調頭離開宴會。
藍宴将發生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刺殺,她知道憑借德亞斯裡森的手段可以輕松地達到目的,但阿彌娑對此毫無興趣。
她不在意肯諾女士要通過怎樣高明的謀略将卡夫塞夫拉出戰圈,也對她要怎麼成為唯一的王儲不感興趣。
她要保護父親留給她的遺産,要保護她的城邦。誰站在她的對面,她就向誰出劍。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她将和德亞斯裡森分道揚镳。
她們曾經有着親近的關系、親密的感情,這些東西可能随着時間的流逝和她們的成長經曆而淡化,但她成為王儲對阿彌娑來說是最好的,至少避免了将來因為手裡的财富而要被迫嫁給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