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忍不住嘴賤了一次:“你這是在說尊師走得好?”
锃——
通紅的鐵片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就插在了他面前的柱子上,老頭看着還在因餘力擺動的鐵片,心也忍不住跟着顫了顫。
他看了眼長夏,心中不斷唾罵自己管不住嘴,忙擺手道,“誤會,都是誤會。”
長夏将剩下的劍胚撈起來,下一刻鑄劍的錘子狠狠砸上去。
她心中有郁氣,卻發洩不出來。
隔了許久,她才看着老頭兒,問道:“我還不夠厲害麼?”
老頭道:“你很厲害。”
長夏道:“那為什麼你們都瞞我許多事。”
老頭沉默幾息,又道:“夏夏,有些事情不是光是厲害就能解決的。太陽的職責是東升西落,别驚春的責任就是在這麼一個合适的時機化陣。我們……也有我們的事情要做。”
長夏問:“那我的責任是什麼?”
老頭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深,他渾濁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像是在看那個不遠的未來。
“活着,你的責任就是活着。”
長夏譏笑一聲,低頭看自己手中已經逐漸成形的鐵劍。
“你們這些人呐,總喜歡替别人做決定。”
也不管别人樂不樂意。
真是傲慢。
她從儲物囊裡面拿出老頭八百年前送她的白子,用兩根手指撚起來,遞了出去。
“其實左衾騙了我,對吧。”
“那次的交易已經達成了,不渡苦真的有全部真相,不過因為左衾的誤導,是我自己放棄探索。”
“所以那次交易,你們從我身上拿走了什麼?”
長夏忽然笑了。
“讓我猜猜,是不是——”
“我的夢境。”
老頭的臉色驟變,蒼濁的眼珠緊張地盯着長夏,長夏見慣了他裝神弄鬼的模樣,這會兒這老頭變得緊張兮兮,反而讓她覺得有意思極了。
果然啊,被别人吊胃口多沒意思,吊别人胃口就多有意思。
她從鑄劍爐上走下來,将棋子放進了老頭的掌心。
“那麼擔心做什麼,我又不會幹什麼壞事。”
老頭覺得事情逐漸不對了起來。
“夏…夏夏,你聽我說,你先冷靜。”
長夏仰頭,天來樓的穹頂開了一片天窗,可以看見天上星幕。
她占星術學得不好,隻是跟着左衾和謝逢雪耳濡目染,能大概分辨出來什麼三垣二十八宿。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天命落在哪一顆星星裡,謝逢雪也沒告訴過她。
她現在隻覺得這滿天銀河璀璨華麗。
想把它們都打落下來,看一場流星如雨。
長夏第一次叫了老頭的名字:“祝由,你們都想我活的天真,但沒人能一直天真下去。”
她輕快地笑了一聲,鵝黃衣衫的少女,笑起來明媚如三月春光。
“至少你們把我養成了天下第一,就應該知道天真這個詞和天下第一不可以放在一起。”
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去死,然後說服自己沒關系,這是既定的結局。
憑什麼?
憑什麼天命要既定?
憑什麼死的要是他們?
憑什麼要她去接受?
長夏接受不了,所以她想做一些别的嘗試。
比如說,翻桌子。
八百年前的,和八百年後的。
她低低地說:“或許有人能一直活在别人造好的夢境裡,但那不是我。”
黃衣劍修将手在棋子上用力一按。
她的天地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她又跌入了那片熟悉的夢境。
——
南境神樹下。
因為鮮少人來,所以沒人發現,整個空境神樹都被人封印了起來。
謝逢雪的青衣已經很舊了,如果不是小心翼翼地用法術維持,怕是随意扯一扯都會拉壞。
兩個白胡子老頭兒持着拂塵,在他面前站定。
“你不是姬家人,玩弄時間隻會被時間玩弄,謝逢雪,你的壽元剩的不多了。”
謝逢雪低着眉,看不清情緒,應和着道:“是的啊,我快死了,該怎麼辦呢?”
左邊的老頭按捺不住激動道:“渡劫壽數隻有一萬,你用秘法已經借了九千壽,就算升入渡劫期,你也活不了多久。”
“成仙吧,謝逢雪。”
“仙人擁有無盡的壽命,你隻有成仙!”
“是啊。”廣袖青衣的青年,擡起了頭。
他勾出一個溫和的笑意,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看向兩個仙人。
“我隻有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