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生并不會去想這些東西,他隻覺得嫉妒。
這兩日他心中總是覺得煎熬。
那一日方大廚子往那椅子上一坐,他就猶豫着要不要站到他師傅後面去,可他猶豫着猶豫着就退卻了,大家都沒動,他也就不敢動了。
不敢動歸不敢動,事後他又後悔,尤其是這兩日方大廚子帶着顧二丫到處晃悠,卻從不肯正眼看他一下,他心裡的後悔就更加旺盛了。
既後悔,也有些嫉妒方大廚子對他的時候卻沒那麼高調,從未有過什麼禮,收徒也不過是請相熟的人吃了一頓飯罷了,過後在廚房裡他對自己也很是嚴苛,很少有笑臉。
顧二丫呆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她不知道宋生為什麼堵自己,想來也和今天方大廚子收徒有關系,既然有關系,她便有話要說。
這話她已經憋了有兩三天了:“你這樣憤憤不平,怎麼沒在幹爹受人欺淩的時候大罵對面兩句?你扪心自問,幹爹難道對你不好麼?他把你當半個兒子看待,自然對你也寄予厚望。”
宋生一怔,他今年十二歲了,比顧二丫高了不止一點半點,能把她整個人都籠在陰影裡,然而長得再高,也被顧二丫叉着腰指着鼻子罵了個痛快。
“幹爹說你們不選他情有可原,可我不覺得有什麼情有可原的,别人都可以,就你不可以!你隻瞧見幹爹對我好了,怎麼沒瞧見幹爹對你的好?還是你把那點好當成了理所當然?”
方大廚子是個實誠人,對待宋生雖然嚴苛一些,也是指望他好,宋生就是個悶棍脾氣,天賦也并不高,人卻有些懶散,倘若方大廚子再不嚴苛一些,他能偷懶便會偷懶,也學不到什麼東西。
顧二丫問他:“你去外面打聽打聽,誰家大廚子收了徒弟以後不是叫他從洗菜做起?多是三年五年的洗,進了門幾年還在學切塊切絲的更不在少數,能叫你摸一下竈台?”
她是不懂外面的行情的,可她常常聽人說起,說方大廚子不知道藏私,教徒弟就是正兒八經地教,自己有什麼手藝也從不避着徒弟,說教,那恨不得手把手放什麼東西都告訴他。
老話說得好啊,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可方大廚子從來沒考慮過這些。
宋生被她擠兌得啞口無言。
他知道顧二丫說得挺對的,他下意識忽略了這些,方大廚子沒提起過,他便把它當成了理所當然。
然而他的性格沉悶,即便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會承認,甚至會将錯就錯下去。這兩天他既能知道後悔,便知道自己當時不該那個樣子,知道,卻沒找過方大廚子。
顧二丫也說:“你心裡一定知道自己有問題,可你這兩日從沒找過幹爹一次,哪怕是私底下的道歉都沒有過。”
她寸步不離地跟着方大廚子,當然能看清楚方大廚子在想些什麼,他嘴上說的能理解廚房那些人的做法,在乎的是他們麼?
憋着一口氣收了幹親還落自己面子去請白廚子,除了是要給顧二丫長臉,難道便沒别的想法嗎?不過是給宋生一個台階下,亦或者激一激他罷了。
他在等宋生向他低個頭。
顧二丫并不覺得他利用自己,反而更心疼他。
結果沒想到,刺激歸刺激到了,宋生卻不是去和方大廚子道歉,反而跑來堵自己了。
顧二丫撇撇嘴,繞過宋生就要走。
宋生還想伸手去拉住她,卻被呵斥了一聲:“你幹嘛呢?”
兩個人齊齊扭頭,石頭手裡提着個燈籠把這塊地照得亮堂堂的。
他聲音大,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都準備靠過來看一眼。
宋生怕被人看見,低着頭跑了。
顧二丫叉腰唾了一口膽小鬼。
石頭哈哈一笑:“矮蘿蔔一個,還學人家老婆子罵街呢?”
顧二丫翻了個白眼:“你怎麼才來?”
石頭說自己忙:“我準備想法子調到大少爺那兒去呢!好歹當個小厮,總比跟在常管事後頭當雜工更好一些。”
“你不拜幹爹啦?”顧二丫好奇,他之前就猶猶豫豫的,這回是下定決心了?
石頭搖頭說不拜了:“常管事要我把錢都給他,我才不幹呢。”
他攏共一個月就辛辛苦苦掙這麼一點兒錢,别人都隻收個一兩百文的,常管事貪,要全都給上交,傻子才拜。
“不提我了,還沒恭喜你。”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過來,“喏,禮物。”
顧二丫接過來一看,是一條嶄新的發帶,上面還系着兩個小鈴铛。
石頭擺手:“不值什麼錢,湊活用吧,以後給你換個好的……金的銀的都别想,那玩意我整不起!也不可能給你整!”
他可太摳了,這發帶還是看着他們一起被賣的情分呢!
顧二丫摸了摸發帶,擡起臉笑彎了眼:“謝謝石頭哥哥。”
石頭打了個哆嗦:“别,可别整這套,怪肉麻的。”
他狠狠地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你正常點,我怪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