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徒弟不成。
女徒弟的手藝再好,也就隻能蝸居在後院,不能去外頭抛頭露面,等到嫁了人,這一身的手藝便隻能消磨在每日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裡了。
從方大廚子學廚開始,他就沒聽說過誰家正經收過女徒弟,都怕學到一半扭頭徒弟跑去嫁人了,一生的心血都白費了不說,還要擔着洩露手藝的風險。
所以他說顧二丫可惜。他的思想受限于見識,所有人告訴他這樣不好,他聽着那些話,便也覺得不好了。
幾百幾千年老祖宗留下來的偏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他平常願意教顧二丫燒個火、炒個青菜,他就自覺對顧二丫已經相當不錯了。
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好像錯得離譜?
他當做關門徒弟培養的宋生關鍵時候頭也不敢擡,當做小兒女逗弄的顧二丫反而斬釘截鐵地站在了他身邊。
他總是忍不住問:這一點兒性别、男女之間的差别,真的便有那麼重要嗎?
顧二丫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她有些緊張,怕方大廚覺得自己臉皮太厚,忍不住擡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她來莊子的這些天吃的太好,臉上已經開始長肉了,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麼瘦巴巴的,已經有了圓潤的弧度,一搓臉也顯得格外可愛。
她說:“您也别覺得我趁火打劫,這事兒我在心裡頭轉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念頭了,再沒有旁人對我比您對我還好些,别人認幹親都準備了什麼我也偷偷打聽過了,您放心!每月的月錢孝敬保管兒少不了您的。”
她沒說出去之前心裡總在肉疼自己那三瓜兩棗的月銀,如今一秃噜嘴全給交代出來了,卻還是心甘情願的:“嗯……您……肯不肯?”
她實在太忐忑啦,五歲大的小丫頭,還不及方大廚子的腰高呢,問的小心翼翼的,頭也不敢擡。
方大廚子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可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能少,他虎着臉,沉下聲:“我能是惦記你那三瓜兩棗的人?府裡頭是有認幹親的習慣,說是當長輩幹爹幹媽的幫着收着銀子,誰知道他們的錢都花在哪兒了?我實話告訴你,我一個當廚子的,哪裡窮都不能窮到我頭上,就算将來被排擠隻能留在莊子上,常管事見了我還得禮讓三分呢!”
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廚子,他的日子過得可相當滋潤了。
“你既然誠心要認幹爹,那我也不框你,咱們正兒八經起了高香、敬了神明,往後你就是我的徒弟。”
顧二丫懵了一下:“徒弟?”不是幹女兒嗎?
她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麼問題,她是來認幹親的,怎麼到頭來,天大的一張餅砸到她腦袋上了呢?
可方大廚子已經轉身了。
他去自己的住處重新換了一件幹淨體面的衣裳,青色滾邊的大褂,上頭繡着茂盛的牽牛花。
他叫顧二丫又跟上他,兩個人溜溜達達回了大廚房。
白廚子仍舊站在大廚房裡,他也不大動鍋鏟,那些不太重要的膳食他全都丢給了幫廚,唯有後院太太那裡親自來要的東西他才動一動手。
見方大廚子去而複返還換了一件衣裳有些詫異。
方大廚子卻拉着顧二丫笑眯眯道:“今兒是個好日子,我新得了個幹女兒,帶着她來認認道兒,也請府裡的老哥哥老姐姐們幫我掌掌眼。”
正經拜幹親是要擺酒吃席的,府裡頭不禁這些,主子們巴不得底下這群手下之間的關系密切一些,最好能捆成一團,這樣才好拿捏。
誰家認幹親都得請吃席,可如今大廚房被白廚子捏在手裡,他要是說不讓辦,廢再大的勁也枉然。
可方大廚來就不是為了征求他同意的。
他收宋生的時候過了明路,請了整個莊子的人吃了席,如今收了顧二丫,沒有叫她吃虧的道理,他席照請,酒茶照喝,白廚子不給他辦,他自己花錢買材料也得辦。
他來,隻是要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以後顧二丫就是他手底下罩着的人,正兒八經拜了幹親的人,誰也不能越過他欺負了他的人。
——做了這麼多年的人精,他沒道理要當一隻縮頭大烏龜。
白廚子想拿他大廚房的位置,也要先問問他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