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吳王說的也是實話。即便東宮如日中天,故太子也沒有明目張膽縱容過沈明枳僭越至此,沈明枳不過在大儒才子來東宮為太子講課時跟着聽上半天,有了疑惑就私底下去問,問不着就找梅如故,最多格外幫她請位老師。
吳王是有偷換概念,将公主讀書的小事渲染成皇女出閣讀書、新太子廢立之大事,但扪心自問,趙王和長英真的沒有這樣試探的用意麼?
反正事情徹底黃了,長英去宮裡哭了兩天,将責任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末了聖上還覺得小女兒過個生日不容易,反倒多多賠上了賞賜風光來安慰長英。趙王派算是有驚無險,但還是窺得了天意:聖上未必真的願意立趙王為儲。
這下本擔心再被吳王離間的沈明枳,更加焦慮了。
現在還有吳王擋着,趙王一時半會兒不會懷疑到戒子頭上,等吳王倒了,秦王老九又是個軟骨頭,絕對不會甘心替人受過,那時她的戒子就危險了。
臨川兀自說得沒勁,見沈明枳平白又唉聲歎氣,更加沒勁,但眼珠子咕噜一轉,立刻有了辦法:“話說,柳大人這是真病假病?這麼弱不禁風啊——”
果然,沈明枳回神淡淡道:“你管那麼多作甚?”
十五那天,沈明枳的确委婉地提了下,既然長英這般勤學好問,那讓都察院那些年輕未婚的有才士子們多出來指點指點。
聖上自然不會以為是沖着“有才”二字去的,以為長英看重了都察院哪個未婚的小年輕,點頭應是:“是該如此,那朕明日就和柳卿打個招呼,讓他别拘着手下的年輕人。”
長英一緊手帕,沈明枳倒不急:“父皇您這話說的,直讓人以為柳大人是什麼閻羅鬼面,禦史們都不敢去的。”
聖上一哂,琢磨出了點女兒家彎彎繞繞的心思。但柳曦既,有才!未婚!怎麼着也算不上年輕了啊!
他看向微紅着臉的長英和仍笑望自己的兖國。且當時,他是打算将鹇兒許給柳曦既的,這丫頭怎麼反倒給長英做起媒?
算了,這個年紀就幹到正二品左都禦史的,柳曦既也算是極其年輕。
聖上一笑:“那朕就讓柳卿一并去,這樣總沒有妨礙了。”
但好巧不好,第二天夜裡柳曦既就發起了高燒,說是連日勞累,下衙時和對門的大理寺薛少卿、順路的戶部梅侍郎在宮門口多聊了幾句,被晚風吹得身子受不住病倒了。
沈明枳也沒想着關心柳曦既的病情,奈何梅如故自作多情地給她傳信報平安,說什麼柳曦既沒什麼大礙,隻不過要卧床靜養幾日不必擔心雲雲。最後,還忍不住吐槽上了自己,說自己多管什麼閑事到聖上面前多嘴,柳曦既以前可是一個帶病也要工作的人,現在硬生生被逼得在家裡挺屍,暴殄天物不說,惹得他家老四天天不安生要往柳府跑,像什麼話怎麼像話!
臨川撚着帕子,朝着四周比劃,勾唇微笑:“你沒看見長英那失魂落魄的樣子麼?這宴會辦得再風光又怎樣?她打扮得再花枝招展又怎樣?賓客來得再多又怎樣?還不是一場空麼?”
沈明枳乜斜一眼:“她不高興,你又高興了?”
臨川一把把她抱得更緊:“知我者,鹇兒是也!”
沈明枳輕笑一聲,裡面的蔑視意味很濃,但臨川不在意,甚至覺得如果沈明枳不嘲諷她這沒骨頭的想法,那就不是她了,“唉,不過柳大人這身子真是……人高馬大的,以前也沒覺得他這麼體弱多病……”
臨川說着說着腳下一絆,差點整個人撲到沈明枳身上。她們沒走大路,就着石子小徑繞着一株株花樹走,已經走到了人迹罕至的樹叢深處。臨川穩住身子,踢了踢腳下,滾出來一隻鼓鼓囊囊的绯色荷包,那長長已經交纏打結的流蘇穗子被枯叢勾住,上面還沾染了一些灰白色污漬。
臨川又腳翻了翻那荷包,明明不髒卻不想撿它,皺着鼻子向沈明枳要個主意。沈明枳蹲身端詳片刻,向臨川攤手:“帕子。”
臨川不舍卻不敢違逆,随後就見沈明枳用帕子裹着那荷包撿了起來,用指尖小心撥開枝桠,然後将流蘇與荷包一起裹到了帕子裡交給了遠遠跟着她們的月珰。她也和沈明枳一樣八百年不帶帕子,今天突發奇想帶上了,也想裝一會斯文來着,結果又奉獻出去了。
臨川正要就這這一隻荷包奇思妙想時,忽而聽見前方一陣騷動,有婢女打扮的人迎面小步跑來見了她們,便低着頭走上來請安,言辭中有焦急色。她叫得出臨川和沈明枳的封号,但臨川與沈明枳都不認識她們,沈明枳颔首過後便叫住了她問:“出什麼事了?”
那婢女回身再行禮:“回公主,我家夫人要回府了,但找了好幾久,我家三小姐還沒找到。”
臨川看了一眼天色,午過不久,還算早。沈明枳寬慰道:“你們先不必過于焦心,杏園很大,姑娘家說不準躲哪兒了說悄悄話,慢慢來——貴府是?”
婢女謝過恭敬答:“雞鳴巷費家。”
沈明枳将現在朝中三品及以上的官兒都過了一遍,找不出一個姓費的,便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可以走了。臨川卻在那婢女走後半猜半蒙地摩挲起下巴,“莫不是——通政司的那個四品左通政家的?”
“嗯?”
臨川往人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家嫁入陽安侯府的那個長女在化隆很有贊譽——”臨川看了一眼沈明枳的表情,就知道什麼陽安侯什麼贊譽的一概不知,不過也是,如果有大場面都是旁人來巴結她們,哪裡用得着她們去留心别人。思及此,臨川又不禁琢磨起,自己堂堂臨川郡主,怎麼就知道一個四品官兒家女兒口碑好不好?
臨川狠狠一捶手心,她記起來了:“樓複從軍走的就是陽安侯家的路子,我說呢!”
沈明枳眼神暗閃。
陽安侯崔家與靖安侯齊家一樣,都是幾十年軍旅世家,幾代人都埋在軍裡的,兵連禍結時長房一支都死絕了,現在當家的是二房的兒子。他們家和長榮所嫁的張家一樣,幾番諸王奪儲持時都是中立态度,算是這鬧哄哄的京中少有的安生人家。
“月珰。”沈明枳喚了一聲。
臨川詫異,“怎麼了?你也要幫忙找?”
“将那個荷包交給杏園管事,讓他們幫忙找找有哪家小姐丢了東西。”
月珰應聲退下,臨川讓她的婢女也跟去幫忙。
臨川松了一口氣,挽上沈明枳的手開始往林子外面走,“唉,對,咱們就不要摻和了,小姑娘家愛玩,躲來躲去的就讓人擔心,看來我得回去好好說說靜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