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留盛了一碗羹湯,親手端給沈晏如,“沈娘子,你正是養病之時,身骨虛弱,需多進補,這羹湯你多吃一些。”
沈晏如溫溫笑着:“多謝姜大哥。”
謝讓皺起了眉:“她方醒不久,不宜大補。”
姜留啧了一聲,語調怪異,“這滿桌的菜,可是安舒公主為沈娘子準備的。謝少卿這般掃興,某可要為安舒公主打抱不平了。”
安舒勸謝讓放寬心,“我問過太醫了,這些菜晏如都能吃。”
得來安舒的話,姜留憋着的悶氣得來緩解,一發不可收拾,“莫非謝少卿以為這裡是謝府,連着沈娘子想吃什麼都要嚴格控制?”
他譏諷着,“某可要說句公道話,你們高門大院規矩多,沈娘子瞧着可是委屈得緊。”
謝讓冷目灼灼,“這是謝府家事,不勞你費心。”
“家事?”姜留有意無意地瞄了眼沈晏如,“謝少卿的家事……可真寬。”
……
此後安舒怔怔地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全然插不上嘴,她隻得小聲對身側的沈晏如道:“晏如,這倆人跟我那兩個方過八歲的小侄子一樣。”
沈晏如正捏着湯匙喝湯,她委實不知這二人有什麼仇怨,确實同那尚是幾歲稚子互相吵架也沒什麼差别。若非要說有何不同,那便是兩人各自瞧着雲淡風輕,一個沉穩自持,一個笑意淺淺,實際上嘴裡沒一個字是饒人的。
她無奈地放下湯匙,指了指後邊的院子,“你們不餓的話……可以去那邊吵。”
話落時,謝讓與姜留皆止住了口,若無其事地用起了膳。
安舒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委實不明他們怎的突然變了風向。
***
商越攜商澤至逢春院時,天已漸晚。
沈晏如瞧着少年鼻青臉腫的模樣,還以為是商澤被驸馬罰了打,後來才從白商那裡得知,謝讓在教商澤騎射,這些傷全是教的時候弄的。
如此一來,沈晏如心知肚明,這是夫兄在為她出氣。
她也一道見着了驸馬商越。
傳言商越年輕時,受京中無數女子追捧,其人溫文爾雅,芝蘭玉樹,每每商越的馬車行于城中,該街巷都會被堵得水洩不通。後來一次林獵,嘉甯公主遭野獸襲擊,商越為救公主摔斷了腿,餘生隻得坐在輪椅之上。
彼時正堂内,商越端正行着禮,言辭懇切:“犬子頑劣,以緻沈少夫人遭此病痛。今備上薄禮登門道歉,望沈少夫人早日康甯,往後若有什麼難處,公主府義不容辭。”
沈晏如連忙應道:“商叔叔不必客氣,您是長輩,喚我晏如就好。”
她倒是對商越沒什麼壞印象。公主府勢大,嘉甯甚至有參政之權,驸馬别于她常見的權貴,毫無架子,行止間皆帶着儒雅溫厚的氣質。
一旁的商澤便沒這麼客氣,他本是極為不耐煩地敷衍了一禮,卻是瞥見謝讓凜冽的目光時,他蓦地打了個寒顫,趕忙站直了身,規規矩矩地向沈晏如道了歉。
夜漸闌珊,堂外橫斜的竹影婆娑。
商澤退出正堂時,他捂着仍有些疼痛的臉,煩悶至極。
他回頭瞅了眼竹樓,父親仍在裡面和沈晏如及謝讓談聊着,商澤嘁聲比劃着拳,小聲嘟囔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落了個水!”
商澤雙手抱着頭,叼着草根漫無目的地走着,空氣中忽的傳來一股苦澀的藥味。
他嗅了嗅,很快便發現前處的夥房裡,燃着的竈火正盛。
商澤轉了轉眼珠子,他挼搓着藏于袖中的藥粉,不動聲色地張望着四處,确認無人後,他偷摸溜進了夥房。
“正好近日得來了這寶貝,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就給你嘗嘗吧。”
戲谑的笑聲散入風裡,商澤把藥粉傾倒至了藥鍋中,随後悄然逃沒了影。
至月上枝頭,商越相繼離去,逢春院又複了寂靜。
謝讓照常将煨好的藥放置得溫了些,才端至沈晏如的卧房裡。
沈晏如正坐于榻邊,她接過他遞來的瓷碗,擡眼看着事事具微的謝讓,不禁說道:“兄長,這些瑣碎小事,交給下人們做就好了……”
謝讓本想說他閑着也無事,順手就把藥端了過來,但想起白日裡姜留的冷言諷語,他又将話一轉:“以免有人說,我委屈了你。”
沈晏如自是知夫兄話中指的是姜留,她将藥一飲而盡,寬慰着他:“姜大哥對兄長有誤解,下次我來同他解釋就好。”
謝讓聞言,緊鎖的眉更深了幾分。
還想有下次?
卻是在他折身欲離時,沈晏如忽的拽住了他的衣袖,耳畔一并傳來動靜。
“咣當——”
瓷碗摔碎于地的聲響破開夜色。
沈晏如隻覺喝下藥後,渾身燒灼無比,像是四肢百骸都被置于了烈火焚燒,急劇攀升的溫度遊走于每寸經脈,熱得極為難受。偏偏除卻這等感官,還伴随着骨子裡的麻癢,讓她酥軟了身,提不起半點力氣。
熱,好熱。
明明是冬日,她卻熱得想褪去所有。
仿佛身上層層疊疊以禦寒的織物,都成了正燃燒着的衣裳。
她順着指節緊緊攥着的衣袖,想要站起身,卻是踉跄着跌入了一個溫熱的胸膛裡。男人的氣息萦繞于畔,那平穩的呼吸如流水掠過她的面龐,徐徐緩緩,從下颌淌至脖頸,她倏地覺着身上的不适感減輕了不少。
可是這樣,仍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