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兇手是何緣由,她都恨極了。
沈晏如徒勞地呼了口氣,在雪地裡漫無目的地走着。
她極目前處的景緻,神思恍惚。
除卻這場大雪,梅園一物一景如故,水榭亭台,廊庑檐角,不曾變過。她似是晃眼時,就能浮現出那時她在這裡養傷,謝珣相伴左右的情景。
彼時雪已消融,春将至,枝頭仍有幾抹紅梅搖曳。
那會兒在梅園醒來的沈晏如接受不了家裡的變故,她日日卧在病榻流淚,也不願說話。
謝珣便尋來了一四輪小車,鋪上軟墊,把她攙在了那小車上,推着她在梅園裡四處散心。謝珣也不在意她閉口不言,他一個勁地向她介紹着梅園裡的事物,變着法子逗她開心。
後來養好了傷,大伯找上門來,謝珣才把她送去了大伯家。
雖然她自始至終沒有對謝珣說什麼,但這樣救命與相助的恩情,沈晏如銘記于心。
所以在她願意從陰霾之中走出一步時,沈晏如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報答謝珣的恩情。
當時謝珣尚未及冠,一見到她來還恩,少年向來如煦陽溫暖的笑變得腼腆,還帶了幾分局促。他從懷裡摸出一枚玉簪,遞給她時,雙手發顫得厲害,連問出她是否願意嫁給他的話也哆嗦得要命。
若非正值夏日炎炎,沈晏如還以為他過于怕冷了些。
對于婚姻之事,沈晏如從前不曾想過自己要嫁什麼樣的郎君,她隻想待在爹爹給她搭的小院子裡,于爹娘膝下承歡,無憂無慮。隻是這樣的夢一朝被撕碎,她隻能逼着自己往前走。
她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的含義,更不解舅舅竟可為了心上人放棄性命的做法。
所以對沈晏如而言,謝珣想要她的終身為報,她也能夠給他。
謝珣喜歡她,會對她好,終歸比她寄養在大伯家裡,餘生難料強得多。
可是她還沒能報答謝珣的恩情,謝珣就走了。
沈晏如覺得無力。
她好像一直在失去,從家中那場噩夢開始,所擁有的美好都在崩析瓦解,如今支撐她還能夠步步走下去的,唯有未還的恩情。
凜風吹得眼邊的淚愈冷,沈晏如閉着眼,試圖平複着錯亂的氣息。
身後極輕的腳步聲相随,沈晏如睜開眼,發現自己的影子旁,有一道颀長的影子比她高出好許,和她時不時交疊着。
沈晏如回過頭,看着雪地沿路落下的兩串腳印,始才留意到,謝讓一直無聲跟着她走了良久。
想來夫兄心裡的悲恨并不比她少。被害的人可是他血濃于水的親弟弟,所以他才和她一道在這梅園裡漫步,纾解心緒。
而關于謀害謝珣的人……
沈晏如頓住了步,擡頭看着謝讓,“兄長,弟妹有一事相求。将來若有關于殺害珣郎兇手的消息,能否告知于我?”
謝讓皺起了眉,據他目前所得,二弟的死并不簡單,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依着她的性子,若有朝一日知道了這些,舍命尋仇也不是沒有可能。更何況,她家中遇到的那些“山匪”……
謝讓諱莫如深,抿唇不言。
沈晏如以為他不信自己有這個膽量報仇,連忙續道:“我不怕的。”
她還怕什麼呢?她連死都不怕。
她這條命死何足惜?左右不過是謝珣救的,為了謝珣豁出去也無可厚非。
但見謝讓眸色幽沉,神色越發冷淡漠然,讓她摸不準他的心思。
旋即謝讓提步離去,冷冷撇下一句,“無可奉告。”
沈晏如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着自己近日對夫兄的所求确實過多了些,想來他已仁至義盡,被她磨沒了耐性,不願意再幫她了。
她緊緊跟上他的步伐,試圖好言補救:“弟妹知這些日麻煩兄長良多,自覺羞愧難當,但弟妹非是忘恩負義之人,若是兄長有什麼需要,我定會盡我所能相助。”
謝讓自顧自往前走着,未有出聲。
他确實是有些氣惱。
她當真不把她的命當回事嗎?
有什麼需要?他覺得好笑,她真的想知道他想要什麼嗎?
他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真相告知于她。
告訴她,她的命是他謝讓救的,她必須好好活着,才算是報答他。
卻是在謝讓往前走着時,身後蓦地傳來沈晏如的驚呼。
彼時沈晏如正一心跟上謝讓,絲毫未留意腳下的積雪。梅園裡的雪本就較厚,平日無人長居,自然保留了白雪覆着的模樣,但地面因此也濕滑不已,沈晏如走得急,不慎踩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
重心陡然不穩,沈晏如以為自己要摔個狗啃泥時,腰間被一個力道穩穩扶住。
——是謝讓折回,及時攙住了她。
不知是否為錯覺,沈晏如覺得自己腰處的手掌燙得厲害,她下意識推開了夫兄的手臂,正準備站穩身後同他拉開些許距離,再行道謝。
謝讓也極為配合地松了手。
腰間的力道一松,沈晏如剛要站穩,豈料腳踝處疼痛不已,她反是一個趔趄,直直往謝讓懷裡倒了去。
濃烈的安神香萦懷,沈晏如聽到了旁處傳來了第三人的吸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