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商得命退下後,跨出門檻時又暗歎這沈氏不好命,好在她遇着的是大公子,大公子為人正直,加之二公子之故,他對身世可憐的弟妹多加照看也是情理之中。
許是白商進門時的動靜過大,又許是沈晏如睡得本就不安穩,謝讓在一旁挑撂着炭火時,忽聞身後傳來她的輕咳聲。
沈晏如是在疼痛中醒來的。
彼時她還擡不起沉重的眼皮,隻覺喉中煙氣尚在,嗆得她連連咳嗽。她下意識動了動手指,那鑽心的痛覺瞬時讓她低吟出了聲。
自己還活着?
思緒徐徐流轉,沈晏如回想起那時她身在靈堂,她用香灰撲滅了棺木上的火,卻是在費力挪開棺蓋一角時,始才得見,棺木裡謝珣的屍身為假。
得知謝珣屍身早被轉移,沈晏如繃緊的弦随之一松,加上渾身太過疼痛,疼得她兩眼發昏,接着她便癱軟在地,逐漸失去了意識。
按理說,她應當葬身火海了才是。
淡淡的安神香落在鼻尖,淺淺萦繞,越發明晰,那氣味她早前在靈堂已熟知,這是謝讓身上的。且她感知到身上所着的外衣布料陌生,不像是她自己的,那麼隻可能是……
謝讓救了她。
如她所料,沈晏如費勁睜開眼時,那一身墨色在模糊的視野裡逐漸成形,不用刻意去猜也知,這人正是夫兄謝讓。
與此同時,耳畔還有着水聲濺落的嘩響,像是有人在擰着帕,濕漉漉的水跌進木盆裡的動靜,不多時,随着漸近的水霧,她察覺那道墨色身影貼近了她身側。
沈晏如已看清了眼前。
謝讓拿着方擰好的帕,走近了榻邊,她幾近是倉皇從榻上坐起。
卻又因動作太大,身上的傷勢随之扯動,她被疼得蜷縮了身,半個身子屈在了厚厚的布衾裡,連着面容也埋了進去,一并捂住了她口中的痛呼。
謝讓自是察覺她醒後下意識退避的反應,他望着陷在被子裡的沈晏如,眉心微皺,語氣不自覺地嚴厲了幾分:“不上藥,隻會更疼。”
他卻不由得去想,若她醒來第一眼見到的是二弟,她還會如此嗎?
沈晏如擡起頭,正對上謝讓的雙眼,那目光中含着冷意,讓她不寒而栗。
她看着謝讓手裡的濕帕,明知他是好意,她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想到眼前照顧她的人是自己亡夫的哥哥,她心底的抗拒油然而生。
先不論身份的懸殊,她與他,似乎不應當這麼親近。
沈晏如斂下眼,伸出手試圖去接那擰好的濕帕,“多謝兄長……我自己來便好。”
畢竟這曉風院裡無一仆從,她使喚不了誰來代替謝讓為她上藥,隻能自己動手。
但指尖觸及那沾着水珠的帕子時,沈晏如忍不住呻丨吟一聲,蓦地縮回了手。
她倒是忘了,她的雙手在靈堂裡被香灰燙傷,根本無法靈動自如。
沈晏如咬着牙,顫着發疼的手指,十指連心的痛猶如針紮,她難以壓住喉嚨裡的聲音。
忽覺自己手腕被一濕熱的掌心箍住,她聽他低沉的聲線從跟前傳來。
“忍着些。”
魁拔的身形就此半跪而下,謝讓蹲身在她榻邊,一隻手毫不費力地制住了她還想往回縮的動作。
他捏着帕,輕輕地為她拭去指上灰痕,從纖細的指節,到柔軟的指腹,緩緩張開的指縫,巨細無遺。
那帕是由冰水浸過的,貼着她被燙傷的部分倒是沒有那麼疼,反是消掉了磨人的燒灼感,格外舒适。身體的疼痛就此得到緩解,讓她一時忘了推卻夫兄的好意。
不知是屋内的炭火燒得比較旺,還是那冰涼的濕帕逐漸融化了溫度,沈晏如莫名覺得這冬日有些悶熱。
身上的燒灼與來回敷着的冰帕交加,還有與夫兄相接處,他的掌心發熱得厲害,沈晏如覺着像是身處在夏時潮濕的雨天,黏糊糊的水汽撲面,既稠又熱,叫她難耐起來。
她覺察到自己的手腕與他的掌心,蒙上了薄薄一層汗。
沈晏如想,應是她渾身太熱了,又覺得有些發悶,始才出了汗。
謝讓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微屈的手指,他為她擦拭的動作極其緩慢,明明已是沒了一絲香灰的痕迹,他仍舊用着那沾滿冰水的帕子,小心為她冰敷着。
好似他出自本能地,想要無限延長這等時刻。
他握着她的手腕拉至自己眼前,那柔滑的手臂從衣袍伸出,半個手臂赤丨裸而無遮掩地暴露在他視野。
若說此前她衣衫殘破時,他無意窺得一二,但那時他注意力盡在她渾身的傷痕上,他心頭唯有疼惜;如今他為她擦拭上藥,那臂處白得發光,在他眼前輕輕晃着,委實不能讓他集中注意力。
其實隻要他拉着她,再往自己這裡稍一用力……
他就能把她擁入懷裡,他就能順着她的手臂,摟過她的肩膀,又或是沿着她後背那道疤痕往下,緊緊攥住她的腰,徹徹底底地将她與自己嚴絲合縫,再無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