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由夢轉醒的虛無中回神時,耳邊盡是叮鈴哐啷的聲響。
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感覺到今日的天格外亮些,以為是睡得太過頭了,透過指縫卻看見印花窗紙外映了茫茫一片白。
虧得身旁的琺琅火盆仍兢兢業業燒着柴炭。本來修道之人無需外物避寒,可前些日子我與柏源下山驅妖時偶然救了一位富家夫人,看我和柏源衣着單薄,非得塞給我們。不得已,隻能連着随行的一衆奇珍異味收下,畢竟看見柏源眼中微不可查的懇求,我再說不出半個客套的字眼。由此,這火盆成了我們在瓊花山簡陋木屋裡最為華麗的物什。
柏源不知何時醒的,往常他總能比我多賴一會兒。我推開門去找,冷意侵襲而來。天地間到處是潔白新鮮的雪,完整地伸展着身體,還未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迹,除了院子裡那一片糟亂的腳印。
紅色的身影忙忙碌碌,抱來剛砍下的樹木,緊急搶修塌了一半的獸棚。那些懵懂而肥胖的靈獸縮在一處垂頭喪氣,平常最愛打架的兩隻現在也隻得老實共處,軟糯糯的耳朵個個都耷拉着,我走近,它們蔫巴巴地擡頭,好像在對我說,媽媽媽媽,我們沒有家了。
“别急啊小崽子們,我馬上就好!”柏源拿起錘子,順手拍拍蹭到他腳邊的九耳靈獸,很有耐心地安撫。
我看着他手忙腳亂的背影笑出了聲。
“你來啦!”柏源興沖沖地回頭,墨色長發拂過他溫暖的瞳色,不過隻有一點點,也足夠叫人安心。
“被你吵醒了呗。”我抱着手臂,倚在走廊的柱子上回應。
他丢掉才剛拿起來的錘子釘子,朝走廊跑來,那些靈獸不滿地跳起,被他一個眼神吓了回去。
他提起爐子上溫着的熱茶,倒了滿滿一杯遞給我,然後便蹲在我身旁不動了。
我一邊吹涼茶水,一邊也拍拍他的頭。
“棚子塌了怎麼不叫我一起來修?”
“就不想叫你,看你睡得都流口水了。”他笑眯眯地晃着腦袋。
我吃癟,咕噜咕噜喝下半杯茶,又遞回給他。
“放心吧...馬上就能修好...對了,我們等會兒去人間買些過冬要用的東西好不好?聽說明天是人間的除夕,要和家人一起過,有好兆頭...”他喝着那杯茶水,囫囵不清地念叨。
我覺得好奇,和他一起蹲着,伸手便能抓起廊下台階的厚雪,問他怎麼有興趣過除夕。
“因為棚子塌了呀。”柏源歪頭靠在我肩膀上,随意說着。
“和棚子有什麼關系?”
“就有關系。”他手往前一抛,杯子穩穩插在靈獸們站着的雪地裡。那些靈獸好奇地圍過來,胖胖腦袋左右擠。我看着它們笑,心想這樣擠着,它們肯定也特别暖和。
柏源想要更暖和,又伸手抱住我,和每次求我借他錢買東西時一樣撒嬌。
“你看嘛,你是厲害的劍修,我是你的劍靈,我們什麼也不怕。可是今天棚子被雪壓塌了,我就想起人間不是也會有房子被弄壞嗎,我現在修修,人類也會修修,我今天就變成了人類。人類喜歡過除夕。”
他這段邏輯我大概捋明白了,總之就是我又要花一大筆錢。
可是低頭就看見肩膀上的柏源笑得像隻軟乎乎的綿羊...
買!全都拿下!
見我無奈地歎氣,他抱着我猛親一口,再不給我回話的機會,屁颠屁颠跑去繼續修棚子了。
修完棚子,簡單吃了頓早飯,我和柏源披上在人間随意買的披風,下山體驗當人類了。入鄉随俗嘛,總不能大街上都是棉花褂子就我和他穿得那樣清涼。
除夕的前一天,市集上依舊熱鬧非凡。想來我穿進這個副本後,雖在修真者眼裡時間并不算久,可也實打實地度過了近十年,的确有些懷念從前過除夕的時候了。一大家子圍着熱氣騰騰的年夜飯看春晚,是再千篇一律都會懷念的存在。
看着柏源在各個攤位前竄來竄去,我也來了精神,看見什麼糖人啊香囊啊吓唬孩子的面具啊,都想去摸一摸聞一聞戴一戴。柏源見了,熱情地幫我試下一個又一個,還一本正經地點評。
“啧,這個畫得和上月見的妖怪似的,不好看。戴這個吧,大老虎多威風啊!不行不行,我覺得還是這個兔子面具最可愛最配你...要不我們都買下吧。”
我擺擺手想說買一個就行,膀大腰圓的攤主妹妹便眼疾手快把兩個都系上了平安結,祝福的話抖豆子一樣往外冒,我捂錢包的手不得已松開了。
“祝公子小姐新年吉祥,百年好合啊!”
我呵呵笑着,扯過又要往人群裡鑽的柏源,将兔子面具戴在他臉上。他圓瞪瞪的眼睛像個太陽,我戳他喉結,說你這麼可愛,和兔子也特别配。
他開心地點頭,我便戴上老虎面具,沖路過盯着我手中肉糜丸子的小孩扮個鬼臉,把他吓得躲在母親身後,心滿意足地去追柏源。
今天不做懲惡揚善的劍修,今天當欺負小孩的壞人。
可惜追上柏源的那一刻我就想跑了。他站在烤羊串攤前,每一個手指縫隙都利用得很到位,和滿臉樂呵的攤主大爺一齊期待地看向我。
“您看我們買這麼多,能不能便宜些?”
“貴人大富大貴,新年發大财!”他裝耳背。
發财發财,發再多的财也能被這小子吃沒。
我不敢再放他一個人跑了,牽住他的手,和他一人一把串邊吃邊逛。
别說,香得很!
人群實在擁擠,不時有人撞到我們的肩膀。我不甚在意,悠哉摸過沿路的各個小玩意,反應過來時才發現我早就被柏源寬厚的肩膀護在了懷裡。
窩心地擡頭,他吃糖葫蘆吃得滿嘴糖漬...
哎呀這木螳螂雕得是挺不錯哈。
趨近中午,他拍拍肚皮,又眼巴巴地看向我。我有什麼辦法呢?找了一家門頭最氣派的酒樓,在小二越發殷勤的上菜身影裡,我看着面前幾乎可以坐下六個客人的桌上滿滿的碗,捂着臉長歎。
也好也好,過年嘛,讓這些店家開開心心地,也算是揚善了。
吃飯間,樓下的木架構舞台中央,一聲拍案聲起。說書人先鞠一躬,走進幕簾,繪聲繪色的口技表演将要開場。
這一場演竟也的是與修真有關的故事。說一個實力強盛的劍修在人間遊曆,碰上了一個凡人。本來不該有交集的兩人無法自拔地相愛,可惜二人終歸殊途。凡人想要成全劍修的理想,劍修卻又甘願放下所有修為,隻求個人間百年。惡妖來犯,劍修以一己之力救下一個城鎮,獻祭所有法力,可最終感動了上天,直接得道飛升,隻留凡人在人間苦苦到白頭。
是個俗套的故事,但口技者表演得太精湛,惹得全場叫好。
我跟着鼓掌,轉頭便見柏源叼着豬蹄,望着眼前紅木雕花欄杆出神。
“喜歡這個故事?”我給他的頭發編起小麻花辮。
他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