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是這樣的。”周沉感覺自己簡直被許瑩同化得一驚一乍,尴尬地斂了斂神色,“我送你來醫院的時候,醫生和我說你隻有一個腎髒。”
餘絮歎息,視線轉向窗外,“是啊,是我移給他的。”
海城在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帶,樹木一年常綠。可窗外的綠樹卻仿佛已然凋零,靜自無言地透着蕭索。
“可他還是走了。”她自顧自地低聲說話,“走了啊……”
餘絮的表情淡淡,語調也很平淡。周沉覺得好像傷心沉重地圍繞着他,而她就是環繞住他的傷心。
周沉低頭看自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
“小周警官,過去的都該讓它過去。生活總歸是要繼續前進的。”她情緒轉得突然,隻是嗓音依然很淺,“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周沉不知道怎麼應答,隻好僵硬着笑容,連連點頭。
“喝杯水吧。”周沉将櫃子上的水杯遞給了餘絮。
随着時間過去,線索和背後的牽扯越來越多地呈現在周沉面前。他瞅見它們的一部分,纖細卻縱橫交錯,明白這背後織造了一張錯綜複雜的網。
交通肇事案浮于表象,桑園小區餘絮樓上被害身亡的那人也是其中的一環,餘絮、她橫死的父母、她意外離世的丈夫,或多或少,他們肯定都與這背後隐藏的真相有關。
到底是什麼呢?周沉手指尖無聲地敲着挪去水杯後的櫃面,頭腦裡仿佛有一縷縷絲線恣意地纏繞。
他想不透,也因此徒增煩惱。
餘絮啜了口水,問道:“小周警官,我的家是不是被火燒沒了?”
幾天前發生的大火撲滅之後,她的家就剩下給火燎得漆黑的牆壁。周沉沒再返回過現場,但是看見了許瑩傳回來的照片,“嗯”
餘絮問得詳細,“燒得幹幹淨淨那種嗎?沒有辦法再住人了吧。”
周沉頗為猶豫地答道,“應該是住不了人了吧。”
“還挺可惜的。”餘絮歎口氣,垂眸苦澀地笑笑,“家沒了,我的收藏也都付之一炬。”
她十幾歲起開始剔選圖書,七八年下來積了一屋子覺得可以翻過來掉過去看不厭的書籍。如今倒好了,都喂給了一場烈火。
“我們的國家以前有很多規模宏偉的建築,都是木質結構的,點着以後很容易燒起來,所以那些真正有曆史文化、傳承價值的東西往往都在天災人禍裡面毀滅。”
她目中盡是惋惜之意,緩緩地道:“從前我讀到這些,雖然覺得可惜,但惋惜過便就罷了。現在自己所珍視的收藏付之一炬,才切實地覺得難過。這樣讓人難受的感同身受,越少些越好。”
收集癖好多多少少,人都有一些。譬如說,餘絮喜歡收藏書本和畫筆,而周沉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四國軍棋。
“你的收藏還有補救的餘地嗎?”周沉頓了頓,講解道:“我是說,像藏書之類的東西,現在還有得賣的,再買一份。”
其中部分都是七八年前的出版物,到今天已經成了絕版,一把火燒沒了就是沒了。正如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變成難以釋懷的回憶,也會被時間一點點風化。
餘絮溫聲道:“有沒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沒事。小周警官和我都平安無恙。”
人永遠比東西重要,但是很多人知道也作不知道。周沉驚訝于餘絮的通透,道:“火災很明顯是人為縱火,消防、警局和相關單位已經介入調查了。”
“查得出來嗎?”
周沉不能完全肯定,“不好說,世上百分之一百确定的事件總是鮮少有的。”
也有例外,比如人死不能複活。
“護士小姐來和我說過,醫院裡的床鋪緊張。我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餘絮忽然提到,“我下午要出院了。”
她發自内心地感謝,“謝謝小周警官的搭救和照顧。”
“不……”不客氣?周沉噎住了,這麼回答哪裡感覺蠻奇怪的。
“不過家沒了,我還不知道到哪裡找塊地方住下來。”餘絮似乎有心情和他玩笑,“或許,再搬家,就搬到了火葬場。”
“現在情況是很糟糕,外面不安全。”周沉分析道:“這次雖然是蓄意縱火,但總看得出來,他們還沒有直接想要你的性命。這次不要,保不齊下次心血來潮……”
歸結為一句,“敵在暗,我在明,是我們要吃虧一點。”
餘絮眉眼彎彎,笑着建議道:“那我們去和他們商量一下,讓他們也現身在外?”
周沉反将一軍,“好主意!那誰去挂這個鈴铛?”
伊索寓言裡的故事,老鼠害怕貓的捕殺,聚集在一起商量辦法。有隻老鼠建議往貓脖子上挂鈴铛,這樣鈴铛響起來,就知道貓來了。
可誰去往貓脖子上挂鈴铛呢?
誰知道那些歹徒是誰呢?
餘絮撩撩左手邊的鬓發,笑道:“我輸了,周警官才思敏捷。我口拙,接不了話了。”
“餘小姐,下午你一個人出院嗎?有誰會來接你嗎?”
“沒了。”餘絮不習慣掩飾,身姿孱弱,語氣卻堅定,“我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
莫名地,他脫口說道:“餘小姐,你說,年少時的喜歡算什麼呢?”
“算傷心”餘絮的聲音清脆,答案令他意外。
仿佛觸及到了傷心事,她的語氣透着傷感,“大概人年輕的時候都要犯些錯誤,越是青春懵懂,越是無知迷蒙。那麼些年過去,再想想年少時候的喜歡,也就隻剩下了後悔和傷心。”
餘絮年少喜歡他哥哥周殃,愛得死去活來。他問她算什麼,她卻傷感地答道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