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會兒咋們進去,你記得把嗓門壓低一點,别吓着人家,聽見了沒有?”
到了人家門口,他想起來,他這同事不僅嗓門賊大,表現也是一驚一乍,于是特地一番囑咐。
逼仄的樓道,牆壁潮濕泛灰,牆皮剝落得殘缺不堪,露出磚塊陳舊的土黃色。這是棟隸屬上世紀的老舊居民樓,被海城發展遺忘的一角。
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小女警,頭點得飛快,“聽見了聽見了”
如此,年輕警察才擡手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沒有趿拉拖鞋的聲音。裡頭像沉在湖底那樣,毫無動靜。
周沉準備擡手敲第二下時,倏然聽見平穩而淺淡的響聲,門給從裡面推了出來。
周沉看了眼戶主,立刻拿出詢問證向她展示,禮貌地笑了笑,“同志您好,我們是海城白楊街道派出所的,今天來是想向您了解三月二十三号臨平路交通肇事案情況的。”
例行公事的語氣卻不失熱絡。不管什麼職業的年輕人,歲數在這裡,活潑向上便溶在語調裡。
戶主把門推得更開,輕聲說,“進來吧”
許瑩跟在周沉後面進去,這是間不大的屋子,撐死最多四十平方米。大緻能看出分成了三間,卧室、衛生間和廚房。幾條裂紋攀着老舊牆壁,清楚地昭示,它經受歲月侵蝕留下了痕迹。
很奇怪,戶主是個看上去至多二十五六的女人,身上似有還無地透着種蒼老感覺,像居民樓剛建成時就搬了進來,曆經七八十年,雨打風吹。
小女警臉龐俏麗,笑容可掬,“謝謝”
她默不作聲,倒了水依次放到兩位年輕警察桌前。
沒有客廳,待客場地順理成章變到四方桌上——戶主平時吃飯的地方。
四方桌靠牆邊上整齊地碼着一疊封在塑料殼裡的A4紙、幾罐蓋緊的史明克牌水彩顔料,最下面是幾張邊角縫映出顔色的畫。
不難推測,戶主雖然生活拮據,但是始終堅持繪畫這項愛好。須知,繪畫也是門燒錢藝術,尤其是享譽世界的牌子貨。
看着繪畫工具走神的周沉挪過目光,“謝謝”
“女士”周沉不由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這個稱呼是否恰如其分。
餘絮神情淡漠地注視着他。
“您是叫餘絮嗎?”
“我是餘絮”
周沉清了清喉嚨,繼續道:“是這樣的,兩天前發生在海菱路的那場交通事故,您說您看見了肇事者長什麼樣子是嗎?”
許瑩從包裡拔出了記錄本和水筆,兩隻手分攥着紙筆嚴陣以待,随時可将餘絮的口述轉成文字。
餘絮擡了眼皮,點點頭,“是,我看見了,不過瞧的不怎麼清楚。”
兩天前的晚上八時十五分,海菱路發生了場交通事故。行人劉知遠沿着人行道正常走路,突然一輛黑色奧迪A5出現,猛然加速撞向劉知遠。
劉知遠被撞飛十三米,當場死亡,黑色奧迪肇事逃逸。當晚海菱路上的攝像頭離奇地全部損壞,肇事車輛疑似套牌,逃過監控區無影無蹤。
警方向海城市公衆征集線索,兩天陸陸續續收到幾通訊息。最重要的當屬今天早上,值班民警接到了一通電話,說車禍發生時,她本人就在目擊現場。
接電話的小民警禮貌地請求,“女士,您方便到白楊派出所來一下嗎?我們想向您當面了解情況。”不過遭到了拒絕,對方說她不方便。
為防纰漏,重要信息一般都要當面問詢。打進電話的人是年輕女性,上級考慮得周全,征得她同意以後,讓周沉帶着派出所唯一的女警上門訪問。
即使原就為此事而來,年輕警察聽到餘絮說看見時,神情依然現出一些期待。
他的目光定在餘絮的蒼白臉上,“那您能給我們描述一下,他大概長什麼樣嗎?”
餘絮的身材高挑,臉很白,這是開門時周沉已得到的認知。面對着她坐以後,周沉發現她臉白得反常,是那種近于透明的慘白色。而她好像棵樹,裡子被蟲蛀空,殘餘一副外殼的樹。
她經曆過什麼?周沉沒想到答案,先察覺到自己走神了。這已經是他進屋以後的第二次走神。
餘絮目光莫名地凝滞,盯着空氣,仿佛回到了兩天前的現場,
“晚上很黑,我站的有點遠,可我還是看清楚了。他坐在駕駛座,頭高出頭枕一截,至少有一米八五。人很壯實,剃了個闆寸頭,臉上沒多少肉,眼睛不大不小,鼻子有點塌,嘴巴很大。”
餘絮話說得很慢,似乎為了方便許瑩唰唰唰得記錄到本上,又似乎是她全身上下隻那麼點氣力,話說得太快就會耗盡。
周沉有條不紊地詢問:“那麼女士,您是昨天什麼時候看見的呢?”
餘絮想了想,再回答,“八時十五分,我到樓下扔完垃圾。覺得晚上天氣還行,走了幾步路,恰好到海菱路的巷角。看見一輛黑色車子開過來,撞飛了他。”
許瑩一字不漏記錄着,趁着周沉問話或是餘絮回想的空檔兒,不時擡頭看看她。
周沉把準備好的問話問了遍,餘絮十分配合地回答了遍,詢問工作順利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