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這話有理有據。
譬如。
自稱‘馬王’的郭東十三。
郭東十三馴馬如飲水,再烈的馬一旦到他手裡,無不乖覺順從。
正因為這身本領,他才能在各大馬場間拔得頭籌,立下名号,隐有力壓各馬場當龍頭的架勢。
按照計劃。
郭東十三趕赴京城準備跟楊家馬場一比高下,特地把馬場壓箱底的‘寶貝’帶上。
原以為這牲畜吃過黑鞭的厲害,變得順從。
誰知道中途出了纰漏,原本順從的馬兒忽然發狂,掙脫牽馬的侍從,奔向山林之間。
郭東十三當即吓得黝黑的臉都變得煞白。
顧不得什麼,趕忙驅馬跟上。他心知若不能将馬兒尋回,且不說京都的榮華富貴煙雲消散,說不定還會獲罪,落得個凄慘下場。
揚起馬鞭。
抽打生,吆喝聲,直沖天際。
暗罵着牽馬人,窩囊無能,廢物一個,等尋回馬兒,非得給對方點兒顔色看看。
一邊想着,一邊追着馬蹄蹤迹搜尋。
眼睜睜看那畜牲的蹤迹入了天泉山,郭東十三當下大叫不好。
天泉山是什麼地方。
在江湖内走過一遭的人都是知曉的。想入天泉山地界,那得摸着頭,提着命,老老實實的。
越是靠近邊界,越是心底沒底。
郭東十三猶豫着是否要硬闖進入,他倒想要遞貼子,上門拜見,好聲好氣,哪怕花點兒銀兩把馬兒贖回來也不礙事。
可,難就難在。
天泉山主人不一定會接。
郭東十三是馴馬人。
做得是賣馬的買賣,擒馬本事一流,這樣的人往往與江湖有着抹不開的關系。
自然也得拜對碼頭,才能保證馬場的交易順暢,但郭東十三拜的碼頭可不是天泉山的人,金風細雨樓的蘇公子。
郭東十三已生出退意,然而轉念想着後面還跟着笑話的楊家馬場,以及坐在高位上等着做評判的貴人。
所謂人為财死,鳥為食亡。
咬牙橫心的郭東十三一口唾沫朝地上吐了去,抹把發涼的臉,被風吹日曬蔫吧了的眼皮半遮着的眼珠裡閃過精光。
他心生一計。
扭頭讓跟上來的随從先回去禀報,自己在原地等候片刻,算準時機才一頭紮進了林子。
雖有計謀在胸,郭東十三仍是不想驚動金風細雨樓,隻得暗暗祈禱能順暢的把馬兒追回。同時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被金風細雨樓的人發現,還有貴人能撈自己一把。
富貴總是險中求。
郭東十三額頭生出冷汗,野心讓他不敢放松警惕,鞭子抽打着馬兒快速穿過密林。
要怪都怪新冒頭的楊家小子,不知抽什麼風,好好的「源記」票号少東不當,非要插手做馬場買賣。
這番若不能把人打壓下去,明日江湖上他郭東十三還有什麼臉面立足。
再則他急需一個新的倚靠,能走正兒八經的官道兒,難道不比跟六分半堂打交道強?
胡思亂想着追到最新的馬蹄印記。
果不其然,眨眼一看,盯住了桃李樹林裡粉白交錯間的影子。
他遠遠停下,翻身下馬後又用特殊的藥掩去身上的味兒,以保不會驚動這匹狡猾的馬兒,悄然逼近的同時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好推算出一會兒它可能奔逃的路線。
這匹烈馬還是匹幼駒,并未長成,但能讓郭東十三當做壓箱底的寶貝,自有它不俗的地方。
一日偶然。
郭東十三正愁雲滿面在二股河邊巡視,他的馬場近日産下的幼駒,不是夭折就是體弱難以站立,請來醫治獸類的醫師查看,估計是馬場的種馬不行了。
機緣巧合下。
他在河邊一處高地發現野馬群,那匹野馬少有見到臨河的時候,這次一群馬兒來到河邊飲水,郭東十三眼尖兒,一下就發現其中的貓膩。
那群野馬圍着一匹幼駒。
這匹幼駒通體猶如黑緞子一樣在陽光下發着光,四蹄雪白,矯健壯實。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匹幼駒都好上百倍、千倍,看得他眼睛直冒光。
郭東十三的馬場,一半的馬都是從野外捕獲,再與馬場内圈養的雌馬結合,生下良駒,馴服後輸送出去。
當他一眼相中此馬,立刻組織起人進行圍獵。
這次花了他七天七夜,才從馬群裡把這隻絕世幼駒抓住。
郭東十三大呼‘發了’,沒想到這馬駒生下來就是此野馬群選定的頭馬,他們将幼駒擒獲,這群野馬頓時束手就擒,乖乖跟着他們身後。
摸着腰帶系着的魚鱗小袋,掏出暗器,蓄勢待發。
這馬機敏,進入林裡也絲毫不放松警惕,對周圍似有感應,開始煩躁地直撩蹄子,馬耳筆直立起,捕捉着任何可疑動靜。
暗器、套馬繩同發,仍是被它躲了過去。
那匹馬兒受到驚吓,直接發狂,開始橫沖直撞。
郭東十三額頭滲出冷汗,咬牙跟上,見那馬兒看似毫無章法的在躲避着他的套繩,實際目标明确的朝着某個方向一路狂奔。
他以為它是尋到了出路,哪知這馬溜他在山下一大圈,闖入一涼亭,而涼亭邊正有幾道人影。
郭東十三可不想馬受傷,若是這幾人被踢了也就踢了,怕的是馬撞出個好歹來。
不得已使出殺手锏,甩動長鞭,勾住馬兒的脖頸。
哪想這馬在馬場看似被他訓怕了,實際已經掌握了機巧,硬生生地憑借蠻力把人扔甩了出去。
郭東十三被甩出去,滾了一身泥點子,一棵生得枝繁葉茂的新柳,被他直直撞折了‘腰’,半截樹冠‘啪’地砸在地上。
屠五作為護衛,自是不能讓烈馬靠近。
他輕如飛燕,擋在最前方,正欲拔刀;正好茶花也入局插手,替屠五擋側方襲來的長鞭。
茶花:“俺最讨厭背後傷人!”
粗糙的漢子,眯起眼。
也不懼長鞭末尾點綴的倒刺,勾得他皮開肉綻,憑借蠻力把人拉向自己,一拳擊向郭東十三的腹部。
郭東十三撞在樹上時,已感覺筋骨寸斷。
恍惚間,見一家丁裝扮,抱着劍的男人要拔劍傷馬,顧不得疼得他牙齒打顫的傷,一鞭子甩了過去。
“好漢!且住手。”
看那抓住長鞭,樣貌端莊的大漢,迎面就要給自己一拳,郭東十三慌了,慌忙求人。
蘇夢枕:“茶花。”
烈馬狂奔而來時,馬蹄哒哒。
他已有察覺,恐怕傷到虞兮,亦怕她受到驚吓,先一步摟住人進入亭内。
那持鞭的男人,被擊飛滾着撞斷一柳,估摸他這下傷得不輕。
從此人的打扮以及綁着襻膊配着木牌,随着烈馬出現,蘇夢枕已猜到對方的身份,便叫住要動手的茶花。
茶花舉着鐵拳,狠狠地瞪眼:“算你走運。”
“呼哧,呼哧。”
喘着大氣,烈馬來回踱步,前蹄暴躁得刨地,戒備的緊緊盯着在場所有人。
此馬通體烏黑,四肢修長,身壯如牛,前蹄上的胸肌結實如盾,油光水滑的皮膚在陽光下泛着光,算得是馬中極品,比美女都要更吸引男人的目光,尤其把屠五眼睛都看直了。
可惜它脾氣不太好,尤不愛被人看,劃拉着前蹄,兇狠地朝着屠五撞去。
屠五沉浸在這匹寶馬的魅力下,眼見鐵蹄朝着自己而來,他立刻打了個寒顫,眼瞳緊縮,及時醒悟的避開了一次重傷。
馬兒像是預判了屠五的動作,擺動身體,極快的側反着身子,給了他一擊後踢,吓得屠五冷汗澆透了裡衣。
差點兒得逞地踢中屠五。
馬兒拉開些距離,眼裡多了得意,開始左右擺動,前蹄‘哒哒’踩在地面,準備第二次攻擊。
“孽畜!”
郭東十三,哪敢讓馬跟帶刀的人拼,想扔出鞭子時牽扯到傷口,鞭子又被茶花拽住。
茶花湊近聞到股味兒,“你這鞭子裡面抹了什麼?!”
祖宗啊。
郭東十三連忙解釋,“在下郭氏馬場主事,郭東十三,是在為神通侯馴馬。鞭裡抹了醉馬草,全是為讓馬兒鎮定下來,絕無他意,好漢勿怪,勿怪啊。”
他痛得龇牙咧嘴,向茶花讨饒。
心想這人手勁兒也太大,若在施力下去,自己得手必會廢掉,訓馬者若失了手,還馴什麼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