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疏白見來者是他，即便兩人先前諸多摩擦，面上卻并無不虞，他沉聲道：“無事”。

顧執臉上始終帶着清清淺淺的笑意，他一撩衣袍，坐在特意搬來的椅子上，背靠着椅背姿态放松，掩口咳嗽幾聲，朝淩疏白淺笑：“那便請左寺丞大人繼續”。

淩疏白漠然，倒是林峰苦惱片刻，小心靠近顧執耳邊悄聲道：“主子咱們來錯地了，那個小賊被壓進牢裡，你要尋人出氣，得去牢獄裡”。

顧執臉上笑容不變，隻是招呼他靠前，“再多說兩句，這個月的月例減半”。

林峰：？！

高大昏暗的殿堂，緊閉的窗戶，木架上密密麻麻的刑具，莊重嚴肅的高堂，從踏入一瞬間，威壓如同烏雲籠罩在每個人頭上。

寂靜，會讓人心安，也能施壓。

看到顧執身影時，程拾一有些意外，她想，也許陳深偷了顧大人極為貴重物品，讓他百忙之中也要親自來到大理寺。

驚堂木重重落在桌案，沉悶一聲重響引得所有人心頭一跳，淩疏白聲音依舊平穩，那雙漆黑的雙眸不含情感，看向下面的程拾一：“陳興德已押送回大理寺，來龍去脈一問便知”。

“身在大理寺，須知謊話隻會自取滅亡”。

“那條毒死的狗，與你的飯菜有關”，程拾一看着淩疏白嘴巴開開合合，吐出令人焦灼的字眼，“你說食盒是姜氏讓你送去給裴度，要害的人是裴度，可為何最後死的卻是一條狗?”。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程拾一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裴度是睹新書院的夫子，在谯沿大街居住已有兩年載，姜嬸受他所雇，往來頻多，所結識之人隻多不少，為何偏偏選中了初來乍到的你"。

顧執垂着頭，指尖靈活轉動着手環上的珠串，餘光卻不經意瞥見程拾一不自在動了動，弧度很小，卻讓他撥動的指尖停頓一秒。

随後程拾一淡然聲音響起：“食盒是姜嬸交由我手中不假，大人找人一問便可分辨，至于為何會是交由我手中”。

她頓了頓，“草民并不知曉，許是真的湊巧”。

“湊巧？”，袁溢之嘴角譏諷勾起，他站在淩疏白身邊，高大雄壯的身體像蓄勢待發的鬓狗。

聽了從殿外進來杜正德的話，他踱步來到程拾一面前，眼睛高高吊起，斜着看人，一副不屑冷笑道“你打量着蒙我們呢，你以為天底下的事情都是巧合呐，我們最不信的便是這虛無缥缈的巧合”。

“裴度可在牢裡都交代了，飯菜裡被人下了毒，照例喂給狗吃了，方才發覺”。

“照例……”，他撇嘴，“别養條狗就是為了試毒吧”。

袁溢之低頭緊盯着程拾一的臉，想從她臉上找出細微變化，還想靠前，身體卻被一隻手擋住。

順着手臂方向望過去，發現是林峰，他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嫌棄說着“說話就說話，别靠那麼近”。

袁溢之暗自翻了個白眼，忽然想起她是女子，自覺不妥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程拾一甚至眉毛沒動一下，身軀的差距在絕對力量面前不值一提，她隻略微估算便毫不在意轉移注意：“大人有大人的考量，我自有我的顧慮，先前隐瞞，也是怕我與裴夫子受牽連，陷入困境”。

顧執眉梢微動，下意識用力絞珠串，勒下一道紅痕。

今日來得可真是時候，他想。

“既然生怕受牽連，為何要隻身前去打探消息”。

“因為在意和擔憂”，程拾一立身站在殿内，毫無怯色不卑不亢，“既然目的是人的性命，今後必然會有其他手段謀害，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查清幕後之人，換取一線生機”。

“草民隻是希望，在下一條無辜生命離開之前，有人能做點什麼”。

“嗤”，袁溢之移開眼，上下打量她，消瘦的身體，過長黑發垂落眼前，顯得有些陰郁，像湖裡不起眼的水草，“這些話誰都能說，你一個女子，能做什麼”。

“我是女子”，程拾一聞言，看着眼前的袁溢之，眼裡的困惑不解幾乎要溢出，“可我也是人，人能做的事情，我為何不能？”。

“想法不錯”，淩疏白倒是意外她的回答，他冷不防又敲一把驚堂木，突如其來的沉悶聲響連站在她面前的袁溢之也吓得一哆嗦，唯獨程拾一無知無覺。

“那你知道什麼，從頭細說”。

顧執的視線明晃晃落在程拾一身上，見她注視着淩疏白，認真巨細交代着，他忽然覺得礙眼。

同樣的呆闆，同樣的無處安放的善意，同樣可笑的執着。

煩躁感不受控湧上心頭，他面上如沐春風般的笑意一點點隐去，忽而感覺喉嚨突如一陣奇怪的瘙癢幹澀。

不如刀割似的吞咽疼，卻是像卡了細小異物一般，沒有強烈存在感，但無法忽視，如同陷入掌心拔不出的細刺，為難隔應。

程拾一眨了眨眼，從頭整理思路，她不覺得自己查出的線索大理寺會查不到，卻還是複述一遍。

“……就我知道的，便是這麼多”。

“嗜賭如命的黃洛憑空得到一大筆錢财，當日便回了許久不回的家，第二日早，姜嬸孫子落水，姜嬸着急歸家，将食盒遞給我，彼時黃洛同樣在場，後飯菜被發現有毒，我趕到石水村時，所有人已遭遇不測”。

淩疏白沉默不語聽着，公堂上的牌匾被耀陽的陽光反射，一束光打在程拾一左肩，照亮了她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