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你是帶不走”,淩疏白語氣冷靜。
"崔策教唆他人欺壓排擠黃興忠,不僅如此,明知黃興忠自幼失孤,由祖母養育成人,如今祖母年老事高,正是侍奉祖母之時,卻是在他祖母必經之路故意縱馬,緻她受驚不慎摔落死亡"。
“失去唯一至親,黃興忠得知此消息之時,甚至還因崔策欺壓被迫在吏部當值,當夜悲痛欲絕上吊在考功司橫梁上”。
“黃興忠家境清貧,一生勤懇與天争,可就這樣一個人,死于崔策下作的嫉妒和手段中”。
“你敢說崔策無辜?”淩疏白的聲音不大,卻在這分外寂靜的議事廳如鼓聲一般響亮,看顧執的眼神泛着冷意,以及自己也不懂的複雜,“那黃興忠和他祖母不無辜?”。
兩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
良久,顧執突然很輕笑一聲,他慢條斯理抿一口茶,兩人挨得近,顧執身上萦繞着的苦澀藥味撲進淩疏白鼻翼,他看見顧執手掌微斜,淡黃的茶水順着樹枝綠葉,一同滑進桌上擺放着的青煙色花瓶中。
“你這的茶葉不好,隻有苦味”,淩疏白聽見顧執說。
他看着被澆濕的花瓣,眼裡疑惑極了,“你說,用苦水澆出的樹,能結出香甜果子嗎?”。
顧執隻是疑惑一瞬,并不期待淩疏白的回答。
他掐了一瓣葉子,慢慢道“崔策教唆别人欺壓黃興忠,可有證據?”。
“他隻不過多說幾句話而已,至于欺負,隻動嘴皮子沒動手的事,哪能叫欺負”。
“何況黃興忠是考功司主事,而崔策是我文選司的人,他哪有本領欺壓别司的人呢”。
“至于黃興忠祖母受驚摔倒,那明明是駕駛車夫不長眼,馬匹受驚鬧出的事,他隻是恰好走了那一條路而已,即便崔策坐在馬車上,也不能說是他指使的吧”。
“淩大人這是偏見”。
顧執說得不緊不慢,像是提及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畜生有時候就是難管教,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脫離掌控”。
“至于黃興忠的死,完全是他自己拿了白绫上吊,這樁樁件件,那一件與崔策有關?”。
淩疏白看着顧執有些恍然,那張帶笑的臉在他眼裡扭曲一瞬,快到他以為是錯覺。
話不投機半句多。
淩疏白深深看他一眼,眼底情緒翻滾,不欲與他多談,而是想出去派人把崔策看嚴實。
“淩大人是想出去做什麼呢?”,顧執含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崔策已經讓人帶走了”。
“荒唐!”,淩疏白猛然轉身,幾乎控制不住臉上的情緒,握劍的手背青筋繃起,“你們當大理寺是什麼地方”。
“我以為等大人這般就,已是給足了誠意”。
顧執又扯了一瓣花瓣,潔白花瓣在他手中碾碎,榨出深褐色的汁水,黏黏乎乎由手指滑落掌心,“别天真了,淩疏白”。
顧執喊一聲他的名字,他扯了扯嘴角,嘲諷意味不言而喻,“你以為大淵境内哪條律法能将崔策定罪,我說了,人是自己死的,你們如今能做的,也隻是把他拘在大理寺,遲早也要将人放出,時間問題而已,何況你以為,我能如此順利把人帶走,是誰授意?”。
淩疏白面無表情,隻是手心攥緊。
“是大理寺少卿”。
“崔家是河東望族,累世公卿,何況宮中還有一位娘娘,即便如今如今不複往日得寵,也可不是好招惹的,水至清則無魚,人一世糊塗些,對你我都好”。
淩疏白臉色繃得很緊,望向顧執的眼裡滿是遺憾,他脊背很直,像始終不願低頭的春竹,又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嗓音低沉“可我是大理寺左寺丞,官位所在,職責所在,何況士之為人,當理不避其難,臨患忘利,遺生行義,視死如歸,隻顧眼前蠅頭小利,算什麼”。
淩疏白話音剛落,顧執卻是笑出了聲,他是真的不解,“淩疏白,如今我仍是想不通,舅舅那樣的人,是如何把你養成如今這般”。
淩疏白冷着臉沒有回話,隻是目光沉沉盯着他。
顧執緩緩起身,漫步走到門前,他雖體弱,個頭卻與淩疏白旗鼓相當,兩人立在門前,卻像隔着天涯,勉強維持的和平表面像鏡花水月一樣易逝,鏡花不是真花,水月遙不可及,從一開始,他們就注定無法共和。
“人不能非黑即白”,他說,“你以為那群人的指認能将崔策定罪?改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在乎的東西太多了”。
“花瓶裡的花開得真美,我一下沒忍住,全給毀了,真抱歉”。
顧執撞開他肩膀,悠悠往外走,卻聽見淩疏白朝他身後說一句,“你當着要如此走?”。
顧執腳步一滞,隻一會,又恢複如初,像是從未有過遲疑,他聽見自己說:
“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