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的人很多,衙門的人進進出出,仵作提着箱子進去,許久,穿着官服的人推着由白布蓋着的推車,一輛接着一輛運出。
不大的屋子外圍了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探頭探腦鉚足了勁往裡看,卻被守在門口的衙役無情驅趕,“去去去,這有什麼好看的,都走遠點”。
“死人的晦氣事也來湊熱鬧”。
半個時辰前,屋内。
“大人”,新來的仵作把白布蓋過屍體頭部,他洗淨手,朝一旁站立錦衣的男子行禮,恭敬禀告:“身亡的人共有六位,死狀各異,死亡原因也不盡相同,姜文珠姜氏乃是自缢身亡,而她的夫君黃大山和兩個兒子多半是被人下毒導緻身亡,她的兒媳胸口插着一把利刃,手面部有淤青,大概為利刃所傷導緻的身亡”。
“至于這位小公子”,他掀開最後一部推車上的白布,露出一張蒼白無生氣的面孔。
仵作把他的口掰開,發現前庭溝内淤積着一小部分細沙,口鼻部也有部分細小均勻的白色泡沫,“應該是溺亡”。
被他稱為大人的男子身長如玉,腰間系着的玉佩随他走動發出輕微脆響,他垂下眼眸,淡漠看着死者,忽然發問:“距離這屋子不遠處,好像有一處淺攤”。
“謝挽秋,你派人去查看一番”。
被他冷若冰霜的眼睛掃到,正在神遊的謝挽秋吓得一哆嗦,顫顫巍巍回望過來,“啊?我去啊?”。
生怕淩疏白下一秒又把他抓去幹别的,謝挽秋急急忙忙帶一隊人離開。
“一家子皆死于非命,究竟是自戕還是有人懷恨在心,蓄意報複”,仵作邊在屋内巡視,邊小聲自言自語,他毛茸茸的腦袋湊到淩疏白眼前,期待問“大人,你怎麼看”。
淩疏白徑直越過他,不做半點表态,仵作也并無被冷落的感覺,他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重新跟了上去。
他家大人哪都好,就是太冷冰冰,像雪山頂上終年不化的寒冰,拒人千裡之外,不僅如此,行事一闆一眼,像是上了年歲的老東西。
這屋子不大,沒有太多的家具器物,多是亂糟糟的雜物,屋内隻有兩家廂房,六口人擠在一塊,狹隘又逼擁。
淩疏白帶人例外巡查了遍,也沒有發現太多有用的線索。
兩間廂房,一間幹淨整潔,另一間放有兩張床,中間用一塊布隔開,兩張床的情況也不盡相同,一張不僅有墊子,褥子也幹淨,另一處則是簡單且雜亂。
一眼便分清誰是有家室。
淩疏白剛走出寝室,跑進來一個氣喘籲籲穿着官服的男子,說話帶着一股獨有的地方口音“大人,先前報官那人是住在這黃大山周圍,黃家人借了他斧頭幾日不還,他今日上門催促方見此慘狀”。
“俺去尋了周圍人問,恁說一個人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會與誰交惡呀。他娘子姜氏好像是給一個書院夫子做飯送餐,也是不孬一人,倒是兩個兒子有點脾氣,卻也不至于惹來全家殺身之禍吧”。
“隻打聽到這些?”,淩疏白漆黑如墨的眼睛淡淡掃過他,“繼續說”。
來人跟他也有一段時日,知道他脾氣,做事嚴苛一絲不苟,對外要求嚴格,可對内更嚴苛,可況,到京城以來,他的口音或多或少遭到調侃或嘲笑,隻有淩疏白從未說過此事。
王明努力回憶起走訪時鄰裡鄉親說的話,“還有就是她們家的小孫子,不知在何時被人帶去河裡”,他朝前努了努嘴“就前面那片淺攤啊,水不深,但也淹死過不少孩子,周圍人都不許孩童靠近,也不知道怎麼的,又淹死一個,就是這家的小孫子”。
“還是他娘見孩子不在出來尋了半天,結果發現時,屍體都浮起來早沒氣了”。
“好多人見着,黃大郎下工回來,眼紅紅卯足了勁沖上來,刷一個給他婆娘好幾巴掌,把人臉也打青黑了,嘴角也流血,估計她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就是被他給打的”。
聽完王明的叙述,淩疏白沉思片刻,他低聲吩咐“真相究竟如何,有待商酌,先把人都帶回去”。
他往屋外走去,烏發用玉冠束起,偏頭時,側臉精緻棱角分明,陽光打斜打在臉龐,像是添上一道秀美輪廓。
程拾一躲在層層圍觀的衆人外,即便被官兵驅趕,可依舊有人裝聾作瞎好奇圍上前,他們隻看不鬧事,又不乏妨礙人,看守的官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由着人。
淩疏白站在屋門口,這處比周圍要高上幾公分,堆了幾節階梯連接,加上黃大山家中處于一處下坡上方,高度差異大,淩疏白一眼便瞧見躲在人群後的程拾一。
是她。
她沒有上前,也許是為了看得更清晰,和其他人一樣,幹脆尋了周圍一顆樹,飛身上去,尋了枝粗大的枝桠,把身體躲在層層疊疊的葉子後,過了一會,又從葉子後重新探出頭。
程拾一躲在樹上,看着蓋着白布的車被人一輛接一輛推出,她數了數,有六輛。
詭異的巧合,給一切事務蒙上詭異的面紗,裴夫子今日差點誤食被下毒的飯菜,而最有可能是兇手的姜嬸和她的兒子卻同樣在今日死于非命。
她思考得入神,加上聽力喪失,沒有察覺到明明随着衆人離開的淩疏白,悄無聲息折返到她藏身的樹下。
淩疏白擡頭往樹上看,從他的視角望過去,周圍枝丫瘋長交織,生長出的不知名細小白花,與綠葉交織團簇,擋住耀陽的陽光。
他不由得微微眯起眼,嗓音冷冽“下來”。
沒有人理會,甚至樹葉也沒樂意晃動幾下。
他以為程拾一故意不理會他,或者因為他貿貿然前來而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