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麼了”,程拾一沒擡眼。
“我當時想殺了他”,蘭錦輕聲說,她一動不動緊盯着程拾一的臉,生怕在她臉上看到憎恨,厭惡,厭嫌的表情。
她自虐一般,害怕卻繼續道“即便他被送入官府,隻要給我一個機會,我還是想殺了他”。
“你會不會覺得我惡毒,覺得我趕盡殺絕”。
世人對女子要求向來是賢良淑德,她們要善良,大度得失,要不計前嫌,不能惡毒,不能有野心,不得貪心。
否則就會如話本所言那樣,女子嫌男子貧困不願嫁,結果男子高中,女子就會悔不當初被萬人指責。
蘭錦背着光,面容籠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你會讨厭我嗎?”。
“不會”,程拾一把她垂落的額發撥到耳後,她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遇到數不清的好事破事。
“鞋子穿得舒不舒服,隻有你的腳知道,我不是你”,程拾一擡頭沖她笑了笑,“不知道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沒有什麼狠不狠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對的”。
“你隻是受了委屈,吃了許多苦”。
“好了”,程拾一蹲下來替她綁好紗布,蘭錦的膝蓋被磨損得嚴重,表面的皮膚已經潰爛,她卻一聲不吭忍了許久。
“睡一覺,明天會好起來,如果明日不會好,那就再等明日,反正日子是一個個明日堆起的”,程拾一說。
“姐姐,那這樣看來日子也不長啊,就等明日啊”蘭錦破涕為笑,她來了打趣程拾一的心思,表情終于有了生氣。
“是啊是啊”,程拾一歪頭看着她眉間滿是細碎的笑意,她調皮的碎發又跑了出來,被燭光一照,像徬晚時分田野裡沐浴陽光下,随風飄揚的蒲公英。
“先看明日吧”。
***
一晃兩天過去,将軍府上上下下依舊忙碌異常,蘭錦的傷口愈合了許多,春繡一事過後,姜夫人對府内下人敲打了一番,欺負蘭錦的人也收斂了不少。
桃紅雖然沒做上什麼實際上的壞事,可因暗中替春繡做了不少事,被姜夫人從貼身丫鬟降為粗使丫鬟。
程拾一依舊每天早晚送顧執出門回府,時不時還要肩負起勸顧執喝藥的重擔,雖然他從不不配合就是。
顧将軍高大威猛,久經沙場,隻是坐着已不怒自威,一槍長纓耍得虎虎生威,他尤為不喜顧執病怏怏的樣子,總漠視不屑一顧,把顧執整個人忽略個透。
顧将軍有三子,三公子聽說是顧将軍讨苗那年帶回,生母不明,那年顧執才六歲,娘親去世,身為将軍的爹對他尤為不喜,從來不聞不問,卻帶回一個疼愛的弟弟。
程拾一呆在将軍府的第三日,見到了這位傳聞中武藝超群,天賦絕倫的三公子顧淩雲,少年不過弱冠,倨傲驕矜,懶散把玩着長鞭。
他與二公子顧修在後山花園起了争執,顧淩雲不想與顧修虛情假意,他長鞭一揚,把仍在堅持與他對罵的聲音顧修卷入湖中。
顧修不懂水性,在湖裡撲騰個沒完,咕噜咕噜喝不少水還不願意停嘴。
随行的小厮見狀不妙,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往湖裡跳,濺起巨大的水花,哀嚎聲,叫罵聲,求救聲與起伏的水聲交雜在一起。
場面亂成一鍋粥。
結果始做甬者自己從湖底潛遊到湖泊的另一岸,看着亂糟糟的場面捧懷大笑。
程拾一本是路過,見狀更是加快腳步,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受了牽連,顧執陰晴不定難伺候,二公子三公子也不是什麼善茬好相處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顧執這幾日不知抽的什麼風,嘴上說着男女有别,共處一室不合禮法,卻令人搬來一堆木頭墩子,放入寑室,讓程拾一守在帷帳外刻着木雕守他入睡。
還特意囑咐她,從窗戶翻進來,不要讓人瞧見。
程拾一一連守了他三夜,明日就是第五日,她可以離開了。
刀片在木塊上劃過,被削成薄片的木片接連不斷從她手中滑落,屋子很安靜,隻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以及輕微的劃拉聲。
顧執沒有睡意,他輾轉返側,最後坐起,絲綢般烏亮的長發從他肩上滑落,他銳利的丹鳳眼微微眯起,透過朦胧的帏帳看向低頭認真雕刻的程拾一。
“你就這麼喜歡刻着些醜東西?”顧執聲音含着淡淡的嫌棄,他眼神不忍地從地上一排木雕上掠過,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殘忍。
“它們不醜”,程拾一反駁道,她低着頭,小心将木雕上殘留的木屑拂走,整整齊齊将它們擺成一排,像是恪守職責的小小守護神,“隻是我技藝不好”。
顧執輕輕哼一聲,“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