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霍遠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哽咽,眼裡也閃動着淚光,他深吸一口氣,把那些悲傷的情緒都壓下,繼續用旁若無人的口吻說話,但話裡微微的顫音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内心。
“她跟我說……小遠,對不起,媽媽不能繼續陪伴在你身邊了,你要好好長大,和爸爸一起,健健康康的……”
霍遠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但這已經足夠了,詩雲僅僅是在他身邊聽着,就感到一陣巨大的悲傷,陪着他一塊紅了眼眶。
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生離死别,即使時間會撫平一切,悲痛與傷痕也仍舊存留,隻是覆蓋在新一層的沙子之下,當人将其吹走揭開,那醜陋的疤痕便會露出來,刺痛着人們的雙目。
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詩雲的奶奶傅靜淑是一位大家閨秀,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嫁給了當時在部隊的爺爺盛儒文,爺爺在父親十五歲時因傷病去世之後,奶奶就獨自一人拉扯着父親長大。
同樣是中年喪親,隻遺留下一個孩子,但詩雲想起她,卻并不僅僅隻因為早逝的爺爺。
奶奶在沒有退休前是一名舞蹈教授,教出過不少知名的舞蹈家,本身也是一位出色的舞蹈藝術家,母親張琴就是她的學生之一,被奶奶介紹給父親,兩人喜結連理,誕下了盛如玫和詩雲兩個女兒。
在大女兒走失的那些年歲裡,張琴精神異常,将小女兒當做大女兒來教養,一心想讓小女兒繼承自己的舞蹈事業,所以從小就給詩雲舞蹈啟蒙,教她壓腿、壓肩,練習基本功,包括樂器也沒落下,舞蹈鋼琴兩頭并進。
但這一切的精心培養都在盛如玫回歸家庭之後中斷了,張琴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失而複得的大女兒身上,對于小女兒隻能算得上是勉強關懷,能維持住最基本的關心就不錯了,更不用說那些舞樂技能。
是奶奶傅靜淑接過了這一棒,續起教導詩雲舞蹈和鋼琴的責任,才沒有讓她放棄這兩樣東西,一直堅持着學習。
在詩雲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奶奶染了重病,纏綿病榻,她卯足了勁地去考國舞初級,終于以第一名的成績順利通過了考試。當她趕到醫院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奶奶時,奶奶欣慰地笑了,接着就閉上了雙眼,再也沒有睜開過。
如果說在詩雲七歲之前的人生中,扮演母親這一角色的人是她的生母張琴的話,那麼在她七歲之後,扮演這一角色的人就成了奶奶傅靜淑,尤其是在她的舞蹈生涯方面,後者起到了不可磨滅的支持作用。
這也是為什麼在奶奶去世後,詩雲鋼琴十級通過,卻放棄了沒有再繼續,而是專攻舞蹈,從業餘向專業深造,因為這是奶奶的心願:讓心愛的孫女也走上舞蹈的道路,将這藝術傳承下去,生生不息。
她完全能夠理解霍遠的心情,眼看着深愛的親人在自己面前閉上眼睛,那股悲傷不是輕易能用語言描述出來的。
他們兩個真的很像,同樣是親人逝世,驟失家庭,隻不過一個順序在前,一個順序在後而已。
“我也經曆過。”她低聲說,“我奶奶去世的時候,滿臉都是對我的笑容……她已經說不出來話了,但是看着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是在鼓勵我,為我感到自豪……”
霍遠低下頭,笑了一聲。
他繼續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以前,每當我因為她要出任務而生氣不滿時,她總是教育我,先有國、後有家,軍人以完成任務為第一标準。那一次也是一樣,她為國家犧牲了,走的時候非常安詳,大概是覺得任務沒有失敗,家人又全部在身邊,所以不枉此生了吧。”
“可惜,國還在,家卻已經不存在了。”
“她去世才沒半年,我爸就在外面養了一個女人。你猜,那個女人是誰?”
沒有等詩雲回答,霍遠就笑着把答案揭曉了:“是照顧我媽的護士。”
“我媽被病毒感染,躺在病床上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時候,他居然出軌了照顧她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