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身體數值的影響,也或許隻是他的個人特質。
繼國神理拒絕了仆人的攙扶,選擇了自己沿着牆根一步步練習走路。
隻是,在距離母親的房間還有幾步遠的時候,繼國神理停住了腳步。
這個時代的房屋是輕盈的木質結構,硬紙一樣的障子門在隔音上基本沒有任何效果。
“緣一又有什麼錯呢?你憑什麼這樣對待他?”母親朱乃的聲音從門後清晰地傳出來。與往日同孩子交流的溫柔嗓音不同,此刻她的音色顫抖而歇斯底裡。
“讓他這樣活到現在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繼國家主同樣擡高了聲音,“你不要在這裡無理取鬧!”
“你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朱乃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一直以來深愛的丈夫,“岩勝和緣一明明都是我生下來的孩子,而現在,你讓岩勝住在仆從成群的主院裡,讓緣一去住下人都不住的狹窄部屋?”
“理應如此,繼國家的基業隻需要岩勝來繼承。”繼國家主不假思索地說道。
“可是,緣一他現在隻有六歲……”朱乃強調說。
“六歲已經年紀很大了,繼國家養育他已經相當慷慨。”繼國家主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等他十歲的時候,我會把他送到寺廟。”
在這個時代,作為這個武士家族的家主,男人有着說一不二的權力。他隻是向女人通知了這個決定。
“不……”朱乃的神色頓時變了,她想拉住這個男人,然而對方卻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直接一拂袖将她甩在了地上,“别把緣一送走……”她落下淚來,卻依舊改變不了對方的決定。
女人的哭訴隻是讓繼國家主的身形頓了頓,随後,他又置若罔聞地離開了。
他曾經愛自己的妻子,隻是,在涉及到次子緣一的事情上,他們從來沒有達成過一緻,以至于常常争吵,幾乎每次都不歡而散。随着繼國緣一的年齡增大,這樣的裂隙已經完全無法修補。
繼國神理站在門外,仰頭看着男人大踏步地離開這裡。
他走了兩步,便看到了正失魂落魄跌落在地的朱乃。
女人挽起的發髻淩亂,臉上還殘留着淚水。
“是神理啊。”她擡起頭,看見了正站在門外的幼子,急忙試圖擦幹淨自己的淚珠,不想讓孩子見到自己的狼狽。
“媽媽,”繼國神理邁開自己的短腿走到了女人的面前,“不哭。”他伸出手,踮起腳尖,想要用自己的袖子來幫自己的母親擦擦淚水。
朱乃怔了怔,随後,她就将幼子緊緊抱在了自己的懷中,恸哭起來。
“如果……如果以後我不在你們的身邊,”她斷斷續續地說道,“神理,你以後要一直幫助緣一,好嗎?”
繼國神理站在原地,感覺到婦人身上的顫抖。他的神色之中帶着一點不明顯的茫然。
因為,在他有限的記憶之中,常常來看他的兄長是作為大哥的繼國岩勝,他每次都會帶來很多新奇的東西給他看。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刻,繼國神理會發覺自己的二哥偶爾會站在他的床前,又在他發現之後迅速離開。
他發覺,繼國緣一一直在盡可能地躲避着自己。但是,上漲的錨點完成度又分明證明着對方相當在乎自己。
繼國神理不知緣由,此刻,聽着母親讓自己幫助兄長的請求,也為此感到為難。
并不是他不想與緣一相處,而是他很難能夠真正地攔到這個兄長。
朱乃低頭,泛着紅的眼睛與自己孩子剔透的碧色雙瞳對視,她的目光溫柔而痛苦:“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你都要和緣一互相幫助,好不好?”
“好啊。”
繼國神理認真地點點頭,像是并不知道自己許下了怎樣沉重的承諾。
朱乃摸了摸他的腦袋。她知曉自己的幼子一向聰慧,或許會将這些話語一直記在心裡。
初秋的下午帶着涼爽的氣息,繼國神理從母親的屋子之中離開。因為繼國家主與朱乃之間的争吵,這裡的仆人暫時都被派遣到了其他的地方。
年幼的繼國神理雙手使力,有些吃力地将障子門合上。
他轉過頭,忽而在台階上看到了一個小小身影。
因為平日裡并沒有被好好照顧,對方深棕紅色的長發随意散落在肩頭,正擡着頭注視着院落裡栽種的械樹,它的樹葉已經呈現出了斑駁的紅。
這正是方才母親話語中的主人公,他的第二個兄長——繼國緣一。
意識到這點,繼國神理當即往前跑了過去。
這次,他說什麼也要攔住對方,弄明白對方到底為什麼要總是躲避自己。
小孩的腳步聲并不難以覺察,踩在木質地闆上的“哒哒”聲音很急促,因為年幼而并不擅長走路,腳步的深淺沒有任何節奏。
繼國緣一站起身,輕拍了一下自己身上沾到的灰塵,想要在男孩追上自己之前迅速離開。
他從台階上一躍而下,匆匆地往另一個方向走,而餘光卻是忍不住往後投去一瞥。
那年幼的孩子尚不知道危險為何物,竟試圖學他的樣子想一步從三層台階高的廊台跨下來。
繼國緣一的瞳孔微微收縮。
幾乎在一瞬間,他就飛奔過去趕到了位置,将正在墜落的男孩接住。
突然的沖擊力讓繼國緣一微微後退了一步,随後他便站穩了。
而被接住的當事人卻毫不在意自己方才差點就要跌得頭破血流,繼國神理發出了一聲惡作劇得逞的、稚嫩的笑:“抓到你啦!”
繼國緣一垂下眼睛,發覺了自己被對方緊緊攥住的衣袖。他生有斑紋的半邊臉,也完全暴露在了自己弟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