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一切都是混沌的,目之所及,仿佛處處帶着令人目眩的光暈。
午後,慵懶的陽光,流淌在孤月嶺的山巅之上。
紅楓樹下,雲千月躺在躺椅上,閉着眼睛,将頭發散開,放在後面。
阿洛端出一個木盆,裡面盛滿了溫熱的清水,碎金在裡面跳舞。
阿洛低聲道:“主人,水來了。”
午後的時光總讓人倦怠,雲千月懶懶地“嗯”了一聲。
雲千月的頭發又黑又長,在陽光下,像一匹光澤的綢緞。
阿洛用木瓢舀了水,慢慢澆在她的頭發上,打濕之後,将手指伸進她的發間。
濕漉漉的發絲像是纏綿悱恻的精靈,停駐在他的手指上不願離去,時不時落下一個輕巧的吻。
有阿洛在,雲千月分外放松,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皂莢被浸泡在水中,隻要輕輕揉搓,便能洗出泡沫,阿洛的手法輕柔,且有耐心,他一寸一寸認真清洗,清香的味道慢慢傳來。
一縷發絲細細軟軟纏在阿洛修長的指間,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擡起手,聞了聞指間遺落的香氣。
他做事沉穩,又不喜出聲。雲千月漸漸進入了夢鄉。
阿洛悄聲提醒:“主人,别這樣睡,會着涼。”
最後一瓢清水,将她頭上多餘的泡沫沖洗幹淨,雲千月還是沒有要醒來的意思,濕漉漉的發梢貼在她的側臉。
雲千月的皮膚細嫩,經水一洗,更加吹彈可破,令人移不開目光。
等他有所意識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輕輕碰到了她的臉頰。
奇妙的觸感令他陡然清醒,他立刻後退兩步。
可雲千月偏偏在此時醒來,她一下攥住了他的手腕,聲音也變得冷硬:“你在做什麼?”
她支起上半身,一點點朝他靠近,“我沒有給你下過這樣的命令,為什麼擅自碰我?”
看着有些失措和恐懼的她,阿洛想解釋,卻無從解釋,該說什麼呢?說他不知為何五感蘇醒,又不知為何對她心生向往?
不,會吓到她的。
下一瞬,天旋地轉,阿洛恢複意識的時候,被人扔進了一間黑沉,卻又搖搖晃晃的鐵籠中。
他緩緩蘇醒,眼中泛藍。雖然周遭黑暗,可身為傀儡的他,依然保持着對周邊環境的警惕。
這裡,不止他一個傀儡。
逼仄的鐵籠中,足足有上百個傀儡。他們不被當做人,像是貨物一般,被塞進一個小小的地方。
這是一個正在行進中的馬車,簾子飄起,阿洛看向外面。
外面圓月初升,馬車行駛進了一個人聲鼎沸的地方,不少人圍着篝火,也有不少人圍着戲班。
這時,有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一個慘白着臉的傀儡對他說:“你也被主人抛棄了嗎?”
阿洛看了一眼他放在肩膀上的手,點頭。
那傀儡失去了主人,雙眼像是兩顆沒有光澤的石頭,“傀儡被主人抛棄,下場會很恐怖。”
阿洛道:“我們要被帶去哪裡?”
馬車猛然停駐,遮蓋着鐵籠的黑布被掀開,火光與如同潮水一般的人群,霍然映入眼簾。
周圍的人穿着各異,三教九流的人聚集在此,有些人戴着面具和鬥笠,很明顯,他們不想讓人認出來。
這是買賣傀儡的黑市。
一整個牢籠的傀儡,大部分是死了之後被人制成了傀儡,賣家把他們明碼标價,按照品相,身形越好的越貴,阿洛這種外形,更是比普通的傀儡貴出十倍不止。
阿洛與傀儡們被人們随意評頭論足,以供買賣,他的表情全程都沒有一絲波動。
一陣清風吹過,吹起台下一人的幕籬,露出雪白的下巴與淡粉的嘴唇。
幕籬的主人正在和賣家進行買賣,賣家笑得很是谄媚,正命人将整整三箱的金元寶搬上了那人的馬車。
這一幕落在阿洛眼中,他就像一隻受驚的小獸,雙手抓着欄杆,迫切地望向外面,想喊卻喊不出聲。
有人注意到他:“那個傀儡長得不錯啊,他主人怎麼不要他了?”
幕籬的主人勾起嘴唇,轉身緩步離開。
阿洛眼睜睜看着她的背影,奮力晃動鐵籠的欄杆,想要沖破出去。
可惜,沒了主人的法力支持,他就連這普通的鐵籠都掙不脫。
賣家察覺到他的異樣,将他拽了出來,關入了一個陰暗潮濕的地牢。
他被賣家結結實實一腳踹在心口,賣家惡狠狠道:“一個棄子,還這麼不老實!認清現實吧,你要是再不老實,就隻有被毀掉的份!”
阿洛匍匐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心口傳來鈍痛。
他的五感被喚醒後,痛感比常人更為強烈。
地牢中,隻有上方的小窗中,透進一點點如同老天憐憫施舍的月光,阿洛爬起來,靠在牆上。
鎖鍊聲響起,紅色的裙角出現在阿洛的視野中。
他擡起頭來,眼中盛着月光。
雲千月摘下幕籬,垂眸看他,眼神是千年炎火都化不開的寒冰:“知道我為什麼抛棄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