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春,她本沒有名字,她隻知道自己自己姓王,在教坊中當琵琶妓十四載,師從曹善才,能奏霓裳綠腰之曲。
她見過男人搶她搶得急頭白臉,也見過女人在她琵琶手下如癡如狂。
這樣的虎狼眼神她曾見過許多次,眼前這兩個白面書生亦不能免俗,可為什麼——他倆看着的卻是她的食盒啊。
周思儀從獨占春手中接過那描漆盒子道過謝後,便與方聽白一同蹲在堤岸前吃了起來。
盒中第一道名為玉露團,這玉露團的餅皮要用豬油起酥五次,内裡的芯子擇要用剛擠的羊奶現做的酪子,吃起來酥皮層疊,奶香宜人;
第二道則是西江料,西江料要采西江一帶的跑山豬取蹄膀肉,此地肉質筋道,肥嫩适中,剁成丸子再用雞湯煲了,便為西江料;
第三道是糖蟹,要取曲江池中剛撈出的活蟹讓其吐淨泥沙,又用糖漿煮熟,再腌制整整一夜,放入甕中埋在地裡四十九天,又用鹽花、姜末把螃蟹的寒氣給逼出。
周思儀越吃便越覺得這獨占春姑娘食盒中所呈之物甚為奇怪,這西江料不見得用的是跑山豬,糖蟹也不見得用的是曲江蟹,但這做法,卻都是長安做法。
獨占春見周思儀大快朵頤,心中暢快,俗話說“抓住男人的胃便抓住了心”,她雖遠庖廚,但看來這馬家從長安所請的廚子已然撈撈抓住了周大人的心。
那糖漿沾上了周思儀的嘴角,她卻未曾察覺,“姑娘是長安人士?”
獨占春點了點頭,“我名為獨占春,家在蝦蟆陵。”
周思儀卻覺着不對勁,長安城平康坊樂妓多以花朵為名,這獨占春便是牡丹之意,她試探地問道,“姑娘是……平康坊中人?”
“文緻,你說得太直白了,怎麼能這樣對待春姑娘呢?”方聽白用他那健碩的身子強行将獨占春與周思儀隔開,叉着腰對着那女子道,“你是來勾引周大人的嗎?”
獨占春聽得這話卻絲毫沒有羞惱之意,她也昂起頭道,“是又怎麼樣?周大人他有說不許人勾引嗎?”
“姑娘既然非要勾引,”方聽白提起步子便繞到周思儀身後,“那方某隻能誇上姑娘一句——
姑娘明知周大人已有兩名妾室還堅持要勾引,實在是堅韌不拔、迎難而上;
姑娘明知周大人治水後便要離開和姑娘隻能是露水姻緣,實在是人生苦短、及時享樂;
姑娘明知周大人兢兢業業、勘察水道,還不忘為周大人纾解,實在是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姑娘正配得上一個三字!”
獨占春瞬間漲紅了臉,指着方聽白的臉便道,“你沒讀過幾篇書,能不能别亂說話,我與周大人這叫——情根深種、命定姻緣!”
方聽白将獨占春指着他的手指拍開道,“姑娘說得對,我确實是沒讀過什麼書,崇文館中考較考了十幾次都未過,但也知道——離别人的男人或者女人,都要遠一點的道理!”
周思儀拍了拍方聽白的肩膀,看了看獨占春紅紅的眼眶,“仲玉,你不要這麼說,她好像要哭了……”
“那我可不管你了,”方聽白瞪了她一眼,真得提着那剩下的半食盒菜到旁邊去了,“好心沒好報,你自己解決吧,我吃飯去了。”
獨占春見周思儀的魁梧大漢随從總算是走了,也不管他手中提着的是不是她要“抓住周大人的胃”的菜。
她便從胸口拿出那染了芝蘭馥郁之氣的絹帕,輕輕将周思儀唇畔的糖漬擦拭幹淨,“周大人,我家住在那洛瀾山山腳下,家有薄田幾畝,房屋幾間,周大人可要和我回家中……睡上幾夜?”
若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遇到這樣的美人送餐擦嘴、昵濃軟語,說不準就跟着她回家了。
可惜她周思儀偏偏不是真男人,她由衷地感歎道,“你好溫柔,好像我阿姐啊!”
周思儀沒看到獨占春越來越僵的臉龐,仍舊繼續挫着手指思念她的阿姐,“小時候我剛去崇文館念學時,我每天回來後都要哭,我阿姐便會帶着一大堆吃得去崇文館接我,還替我擦嘴,我好想我阿姐啊……”
獨占春看周思儀面色頗為真誠,隻以為她在戲弄她。
“我才不是你阿姐,滾!”獨占春将絹帕狠狠砸在周思儀的臉上,又将方聽白手中的食盒奪走,臨走前還不忘啐了他一口。
——
卻說在那馬宏遠的草屋中冒出兩股黑煙直往天空中竄去,又隐隐可見火光。火勢燒了好一陣子,才被那水缸中不停潑出的水給澆滅。
李羨羽與雲濃已然被那燒起的草屋熏得臉上白一塊兒,黑一塊兒,若不是枭衛将她們二人救出來,又取水滅了火,她們倆隻怕要折在這膳房的大火中。
李羨羽已然癟起嘴哭了起來,她對着雲濃道,“我說了我不會燒火你還非叫我燒,還說什麼你在旁邊看着,保管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