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晞知道,她的身上看不出多少喪母之痛,正常人都會覺得奇怪。
前世她曆經喪母和拒婚的雙重打擊,又因為漫天流言幾乎不敢邁出家門,從前有多驕傲,後來就有多脆弱。
原來她的驕傲與光鮮從來隻維系在一個人身上,那便是母親。
可惜那時她不明白,為何母親去世後,父親對她的态度突然就不一樣了。
雲昰拒婚,朝野震驚,大家怕的不是她安平晞能翻出什麼風浪,而是大權在握的父親會作何反應。
那時候她站在廊下,聽着桑染的彙報,她說外面都在盛傳,大将軍安撫百官,說太子殿下經曆喪父之痛傷心過度,一時言語過激也屬正常,他不會因此責難。還說太子不願成婚是他的責任,因為他教女無方……
那番話無益于雪上加霜,碎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憧憬。
大哥唯父親馬首是瞻,那是父親的态度,便也是大哥的态度。二哥固然不平,但他無權無勢,又不善言語,不僅不能開解她,反而讓她愈發煩躁沒少争吵,之後多是不歡而散。
她也是那時開始變得尖酸刻薄冷漠犀利,讓人愈發不敢親近。
薛琬琰見她又在神遊,不由得笑道:“你看,我正說話呢,你又靈魂出竅了。”
安平晞回過神來,不好意思道:“你剛才說了什麼?”
薛琬琰已經吃完了一隻桃子,正拿帕子擦着手指,神色頗有幾分為難,道:“這些日子你不在城中,想必還不知情……我大姐要與太子訂婚了,此事八九不離十。”
安平晞呆了半晌,道:“皇後的意思?”
薛琬琰點頭道:“可不是嘛,但太子本人也沒反對。我大姐雖不情不願,可在三姑六嬸們日夜不休輪番勸說下,也隻得低頭。”
安平晞低頭咬着嘴唇,神色間像是有幾分失落。
薛琬琰忙安慰道:“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會難受,畢竟這麼多年的情分……”
“不,”安平晞突然打斷道:“我們之間并無多少情分。”
她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所以才有些失神。
母親去世已過了四十九天,按照本朝風俗,孝子孝女即可脫去孝服,也算出了孝期。
安平晞原本想在此守孝三月,可現在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打算過幾日與做道場的觀中弟子一起回城,這些時日她每日除了念經祈福就是打坐冥想,很多事情皆已想通,包括上次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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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同十六年,六月初,又到了一年中的雨季。
風從碧靈江上吹來,帶着濃濃的水汽,宮苑中四處氤氲着薄薄的霧霭。
随着清脆悅耳的環佩之聲,一抹雪白的裙角自厚重古樸的宮門外閃了進來。
負責值守東宮的侍衛面色凝重,默然肅立與宮門兩側,還不等那不速之客邁上門檻,就見兩列雪亮的刀戟相交,堪堪擋住了去路。
“大膽,連我家小姐也敢攔?”一身缟素、神色清冷的少女身後閃出一名長發高束、英姿勃發的侍女。
夕照跟着安平晞久了,倒也學會了狐假虎威。
她身着玄青色箭袖配及膝長靴,黑色肩甲上繡着銀色徽章紋樣,一看就是将軍府的武婢。
大将軍如今已是太尉,武官之首,縱使沒見過他也該見過将軍府的徽章。
當值的副指揮使韓震難掩震驚之色,匆忙上前按劍行禮道,“末将見過安平小姐!”
安平晞以前可是東宮常客,但韓震是太子新晉提攜的,所以從未見過她真容,方才未免怠慢,心中極為不安。
安平晞略微颔首,示意他讓開。
韓震忙道:“實在不巧,殿下他此刻不在宮中。”
“我又不是來找他的。”安平晞探出一隻纖纖玉手,不動聲色地撥開了身前氣勢洶洶的夕照。
永安宮停放着先皇後梓宮,原來她是進宮吊唁先皇後,陸燮這才明白過來。
“我想見見那個人,您就讓我進去吧!”安平晞緩緩攤開瑩白的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面青銅令牌,她溫言補充道,“若我的面子不夠,那這個呢?”
韓震倒吸一口涼氣,當即拜倒口稱萬歲。
那牌子是天同帝所賜,她可憑此牌随意出入宮闱。
“既有先帝令牌,末将自是不敢攔……但先生平日不喜見客……何況、何況殿下有令,未得允許,任何人不得擅闖藏鋒閣,就連皇後娘娘也不行。再說了,您金枝玉葉,那種地方煞氣太重,還是不去為好。”
安平晞不以為然,道:“殿下自幼跟随家父學習弓馬騎射和刀槍劍戟,這藏鋒閣我可沒少進去過。”
韓震神情焦灼,道:“末将職責所在,還請小姐莫要為難。”
安平晞淡淡笑了一下,已然明白過來,吩咐夕照道:“既如此,那咱們回吧,看來我沒當選上太子妃,如今即便拿着先帝的禦賜令牌也進不了東宮……”
韓震滿頭冷汗,忙退開道:“末将不敢,小姐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