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楊金柝持劍而立,他的上半身挂滿了斬殺腐屍所濺到的血塊和組織碎片,赤赭相融,新傷覆蓋着舊傷,交織成一朵朵猙獰的花,觸目驚心。在他面前,散落一地的殘肢斷骸無言地訴說着戰況的慘烈,多如潮水的腐屍群,竟沒有一隻能夠突破老者的防線。
以老人的軀體為界限,荒原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煉獄,一半是人間。
“一萬六千七百隻,耗時一小時整……跟上次相比慢了不少啊,看來不服老不行了。”楊金柝擦拭着劍身上的污血喃喃自語。
他手中的劍是以自身的信仰力為驅動,透支着使用者的精神與氣力,并以此來發揮出遠超常規信仰造物威力的聖物,其名「澹台斬蛟」。戰前,這柄劍尚有一樓高,戰後,它的規格已經縮小成正常大小了。
在确認情況安定下來之後,老人的精神稍稍松懈了下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心瀾境」已經堆積了十多條求救信号了。
莫非,他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楊金柝趕忙将手指放上太陽穴,閉上眼睛感受着心緒,順利進入到了意識空間「心瀾境」。
心瀾境乃是信仰力高強之人方能開啟并進入的精神世界,不同個體的心瀾境各不相同,但它們都有着一種同樣的功能——那就是跨越時空傳達訊息,類似于心靈感應。
這片空間的正中央生長着一棵繁茂的無患子樹,十來隻報信的青鳥在樹枝間駐足。老人向着樹木的方向擡起手臂,青鳥則按照先後順序依次降落在其上,傳達出各自攜帶的訊息。他凝視着青鳥那黑溜溜的眼睛,逐漸知曉了蠟炬城中所發生的一切。
群鳥飛去,隻剩最後一隻青鳥站在楊老的手臂上久久不願離去,它歪了歪腦袋看着這位神色凝重的老人,然後順着手臂爬上他的肩膀,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臉頰,來表達自己的關心。
“回去吧小家夥,你們帶來的信息我已經收到了,回去告訴他們不要害怕,隻要有我楊金柝在,蠟炬城的光芒就不會熄滅。”楊金柝用食指輕輕撫摸着青鳥的羽毛,說完便離開了心瀾境。
老者睜開雙眼,眼角的皺紋與溝壑并沒有磨平他眼中的鋒芒。他摸了一把胡須,将手中的劍抛至半空中,倏忽雙足發力彈跳而起,穩穩地落在了橫放着的劍身之上,并驅動着它往蠟炬城的方向飛去。
躲在暗處的敵人不止一個,他必須加快腳步了。
回到這邊,幾名身穿制服的學生壯着膽子從殘垣斷壁後走了出來,他們擔憂地仰望着在房頂對峙的二人——一個是手戴鐐铐的老翁,一個是半身腐爛的少年。
“煌…煌烷居士加油啊,不要輸給那個怪物!”
某人突然對着房頂大喊,他的話語引得在場的學生們竊竊私語起來。
“陸未敵…煌烷……那個老人難道就是書中記載着的第一批「點燈人」?”
“杏林遍野已是森,橙眸融雪救寒門……真的是陸老,我們有救了!”
“可是陸家已經衰落,隻靠他一人,真的能戰勝面前的強敵嗎?”
這群學生能力不足,除了忐忑地加油呐喊之外,做不到任何事。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陸未敵趁着蔣身遙呆滞不動的時候,迅速在他的身上點下了四神聰、百會、風池、心俞、膻中幾個穴位。他的指尖綠光閃耀,流光在空中拉出飄逸的拖尾,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的神志便恢複了清醒。
神志恢複後,他看着眼前的滿目瘡痍,很快就明白發生了什麼,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隻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蔣身遙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少年靜靜地看着那個發須皆白的老人,他的眼睛和六月雪一樣,都像是照耀世間的太陽。
想必,這位老人就是她的祖父了吧……好耀眼。這份光芒,完完整整地繼承下去了呢。
是不是應該跟陸老先生道個謝?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眸,卻在和老人四目相對的一刹那移開了視線——這種行為幾乎成了一種本能,他害怕目光接觸,害怕自己眼中的黑色會将對方浸透污染。
陰溝裡的老鼠無法直視太陽,會灼傷的。
不久後,一批護衛來到了二人所在的樓頂,他們分成兩隊,将樓頂的二人控制住,押着他們下了樓。
此時,楊金柝已經回到了蠟炬城,而随着他的歸來,城中所有腐屍都被殲滅殆盡。包括那隻半透明的「古墳相」,楊老也隻是用了三招就将它消滅了。
嬰兒腹中剩餘的三百多人獲救,庇護所的内城外城将同時展開修繕工作。
風波已然平息,暗流依舊洶湧。
在一個無人知曉的黑暗角落,白發白袍的惡魔随意地癱坐在鋪滿綢緞的王座上,默默觀察着少年的一舉一動。忽然,他背後的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道光亮,那道光從一道逐漸擴大的裂縫中照射過來,與此同時,一名長發男子從裂縫中走了出來。他再次找上了白沮溺,而這個人正是何近安。
“那時,你為何要切斷我與蔣身遙的連接?”
“切斷?這隻能說明你和他的默契,不如他和我。”
“……揠苗助長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希望在今後的合作期間,不會再出現當時那種情況。”
“合作合作,說到底隻是互相利用而已,我為何要按照你的想法行事?”白沮溺從王座上消失,瞬間來到了長發男子身後,他攬住何近安的肩膀,撫摸着那如同瀑布般披散的長發,将嘴唇貼近對方的耳廓,輕輕地說,“況且,呵呵~誰叫他那樣子太惹人憐愛了呢?”
何近安一把推開了這個冰冷的死人,剛才的吹息涼得他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的語氣也略微有些不耐煩了:“總之,現在我才是他的老師。而你,最好不要插足我的計劃。”
“嘶嘶嘶嘶,計劃趕不上變化,你的徒弟已經醒來,逐光會的人馬上又要把他拉進實驗室了。還不走,是想在這裡和我一起欣賞他被開膛破肚的美景嗎?”
“你說什麼?我明明已經和楊老事先說好了的,那幫自作主張的家夥!”
何近安得知蔣身遙要被拿去做實驗的消息,馬不停蹄地從白沮溺那邊趕了回來,他怒氣沖沖地沖進薪火學院的實驗室,卻并沒有看見少年橫屍手術台的場景。
被騙了……
“何老師,您這麼急匆匆的是有什麼要事嗎?”正在調配藥劑的學生被他吓了一跳,她把手中的試管放在鐵架上,脫下手套扶了扶眼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