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
“隊長你活在世界上都沒有願望嗎?”
“願望啊,那還是有。”
“什麼願望?”微藍牢牢抓住這個曲紅纓問什麼答什麼的時機,連忙問。
“願望就是,我才是天下第一,這個世界上不許有第二個我!”
她在笑,眼中滿是微藍看不懂的溫柔,彼時微藍以為她又在耍自己。
“……”
微藍想把手邊的彈殼扔曲紅纓腦門上,但他毫不懷疑對方的子彈更快,說不定還能給自己整點撫恤金。
不對……
夢中,微藍恍恍惚惚意識到……
她的眼睛明明在說,不要有第二個人承受她那樣不停絕境求生的人生。
可是當時的自己沒有聽懂。
為什麼會沒有聽懂……
“警報,警報!”
藍歌歌一身冷汗從惡夢中驚醒。
【姓名:馬遠覺,行動軌迹異常,通過星球航線去往第十七洲,并且随行人員的行李中出現異常物品,此異常物品不足以出發航班安全警報,請注意核查】
藍歌歌飛速站起身,按下通訊按鈕,金霸霸接通得飛快。
“航班編号as323,十五分鐘後抵達,注意及時控制。”
藍歌歌唇色發白,幸好是第九星第十七洲,這裡的兩片大陸一個是死亡森林,另一個卻是宜居區。
好消息是,這裡隻有一個星際航線的站點,那些殺手除非原本就在第九星,否則一定要通過飛船前往。
壞消息是,第十八洲是宜居帶,這裡的人口不下上億,在處理航班信息的同時還不得不處理龐雜的宜居帶人口信息,以防十八洲上有漏網之魚。
藍歌歌揉揉脹痛的腦袋,可惜無濟于事。
“隊長,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啊。”藍歌歌咬牙:“你絕對不許失敗!”
*
加入犯罪預警科的半年中,江執總是在長長久久地做一個夢。
夢裡,有個分辨不清的人影墜入深海,她的手上有一道筆直的傷口,和莫莉身上解剖的第一刀一模一樣,拿刀的人手一定很穩。
傷口處滾出一串串血珊瑚一樣的血珠,周圍的鲨魚嗅到血的氣味,朝着她猛撲過來。
夢中人卻揚起唇,她笑起來時,有一種萬物一起屏息的超脫凡俗的美。
江執俯瞰着這靜止的一幕,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血有毒。
她就是死都要拉着那些渣滓一起的人。
不,不要……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鋒利的鲨齒觸碰到夢中人的身體。
下一刻,江執滿是恐懼和失落地從夢中驚醒。
江執仰靠在床頭,雙眼無意識地看向窗戶,厚重的智能窗簾緩緩展開,一片雪白的劇場緩緩出現在江執的眼中。
雪花無憂無慮地跳着舒緩的舞。
窗台上放着繡球花的标本,依舊鮮亮的藍紫色是這初冬舞台上最顯眼的主角。
江執拍拍自己的臉,從床上爬起來。室内很溫暖,江執赤着腳踏在地闆上,走到洗漱台前。
鏡中人和半年前差不多,可是又有什麼東西明确地不同了。
換上淺藍色的風衣,江執走出家門,細小的雪花降落在江執的臉上,像一個冰涼的親吻,把人從對床的依戀中喚醒。
“江醫生早。”
“齊醫生早。”江執放下自己手中的包,齊醫生的咖啡恰到好處地遞到江執面前:“江醫生,今天你要對林浔海那小子進行最終測試?”
江執點點頭,脫下風衣套上工作服:“嗯。就是他。”
齊醫生:“他現在各項心理指标都很正常。”
說到這裡齊越的表情卻凝重起來:“有時候我深感責任重大啊。”
篩選出必須進入犯罪預警科的人是超級計算機組和犯罪心理醫生一起決定的,這意味着限制一個無罪之人的自由,需要慎之又慎,但是比這更加讓人精神緊繃的是:
放出一個人。
如果這個人還對世界存在殺意,那麼做出還給他自由的心理醫生必将承受巨大的壓力。
前者,是對一個人人生負責。
後者,是對一群人人生負責。
大部分心理醫生甯可對病人進行階段性診斷,也不願意在最終報告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所以這項工作交給了江執和紀景川。紀景川還肩負着繼續培養人才的重任,目前江執才是主力軍。
明明才二十五六的年紀。
“确實責任重大。”江執淡笑着問:“趙醫生呢?”
“他辭職了。”齊醫生無奈聳肩:“我們這工作,工資高是高,但是——”
但是有良心的容易壓力爆棚,而沒良心的根本沒法進入。
江執無可無不可地點頭,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江執走向診療室:“時間到了,我去見見林浔海。”
從辦公室到診療室的路上,江執停在一扇窗口前,這扇窗望出去是超級計算機組的那幾棟大樓,犯罪預警科内戒備最嚴的大樓。
樓頂上的綠燈不知疲倦地閃爍着,标志着它們還在全力工作。
這燈光像一個導航标志,沉默地指引着方向,無聲地呼喚着歸來,又或者它隻是在慰藉着還在等待的人。
林浔海乖巧地坐在診療室當中。
這間診療室裡面的布置很簡潔,寬大的暖色沙發,恰到好處的燈光,牆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壁畫,像是挂上一個永不消逝的春天。
畫者的筆觸熱情飽滿,讓人每次望見這幅畫都能透過它回想起生命中美好的瞬間。
江執推開門:“林浔海。”
“江醫生。”林浔海站起身,他的個子很高,黑亮的眼睛中透出一絲似有若無的信任,臉上是有些羞怯的笑:
“坐,我們隻需要最後聊一聊就可以在讓你回家了。”江執坐在林浔海側面,而林浔海坐在寬大的沙發中央,有些依戀地看着江執:
“其實我更想待在這裡。”林浔海的眼神格外誠摯:“将來我希望能夠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這個大男孩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讓人心生喜愛的少年氣,江執不自覺跟着笑了笑:“我這個工作可不好做。”
“但是你做得很好。”林浔海學着别的醫生的語氣:“江執可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心理醫生。”
江執擺擺手:“好了,我們進入正題。”江執翻看起林浔海的心理報告,正如齊醫生所說,一行行數據全部在正常的範圍之内。
林浔海不急不躁地等待着,完全想象不出他剛來犯罪預警科的時候,宛如一頭憎恨世界的兇獸。
診斷報告翻到最後一頁,林浔海這才開口:“江醫生,那麼你的結論是什麼呢?”
江執側頭看了看窗外,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升空,早上的那一場初雪宛如一場幻覺。
“不批準。”
林浔海的表情凝固片刻:“江醫生,雖然我說想留在這裡,但是我内心還是有點想回家的。”
江執依然搖頭:“林浔海,你隻是把自己内心的暴戾藏得更深而已,并不是真的恢複了正常。”
說完,江執當着林浔海的面在屏幕上點擊不予批準:“下一次評判期是半年後。”
林浔海臉上的猙獰一晃而過:“江醫生,你難道不覺得你的評判過于兒戲嗎?限制我的自由,明明我已經恢複正常還要讓我待在這個破地方——”
一時間,林浔海眼前的江執換了張臉,這張臉他恨之入骨。
緊接着,林浔海揮舞着拳頭直奔那張臉而去,下一刻,渾身酸軟跌倒在沙發上,林浔海猛地睜開眼,江執依然坐在他身邊,依然在翻閱着病曆,他駭然看向江執:
“你催眠我?!”
林浔海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瞞過江執,索性收起所有的恭謹,翹起腿,眯着眼:
“江執,他們說你是最好的心理醫生,我現在信了。”
“首先,我不是最好的心理醫生,其次,無論是誰,剛出新手村的時候就打了大魔王,後面那些小怪也不至于很難。”
“大魔王?”林浔海的語氣分外玩味。“什麼大魔王這麼厲害?”
“個人隐私,你無權探知。”江執語氣依舊淡淡。
“那我換個問題,江醫生,你治好大魔王了嗎?”
江執緩緩搖頭。
林浔海臉上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來所謂的最好的醫生也不過如此呢。”
“首先,我不是最好的醫生,其次,我沒有治好她不代表她沒有被治好。”
“江醫生,這很繞。”
“她治好了她自己。我想過很多關于心理醫生的事,但事實上,我們能對病人所做的事情實在有限。”
江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今天這麼多話,或許是因為早上的那個夢,因為夢裡那個以身飼鲨的人是程鏡秋。
“你掉入了深淵之中,如果外界不施加幹預,很大可能你隻會無盡地下墜,而我們隻是為你們築起一道防線,我可以鼓勵你,可以為你的每一次向上攀爬喝彩,可以幫助你尋找目标和意義,但是所有的前提都是你真心實意想自救。”
“這很難。”
“是的,所以大魔王不愧是大魔王不是嗎?她不僅從深淵中自己爬出來,還順便給深淵填了一堆土。”
江執淡笑着,林浔海卻啞然。
“失控是很可怕,但厲害的是及時踩下刹車,及時跳車的人。”
“他,還在這裡嗎?”林浔海被勾起好奇心,突然很想見見這個人。
江執搖搖頭,下意識地開口:“她不——”
窗外,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影一晃而過。